燕京西郊的龙泉寺在岁月的长河中散发着古朴而宁静的韵味,枝繁叶茂的娑罗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在低吟着古老的佛偈。
寺院东路,庭院式建筑错落有致,碧瓦朱栏间流泉淙淙,修竹丛生,共同勾勒出一幅宝相庄严却又不失灵动惬意的佛家胜景。庭院角落的一洼浅水,倒映着破碎的天空与竹影,屋瓦偶尔落下几滴积雨,溅起微小的水花。
而在一间禅房之中,王江面色憔悴,体力早已透支,却仍强撑着身躯,心急如焚地等在竹屏风外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禅房内只有沈轲偶尔的低声自语和赵卿卿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竹屏风内,沈轲正在全力救治中了毒箭的赵卿卿。赵卿卿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嘴唇干裂起皮,双眸紧紧闭合,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她的衣衫被雨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身上,而中毒的箭伤在右肩处,箭杆深深没入,周围的肌肤因瘀血而呈现出青黑色,肿胀得厉害。
沈轲从容地剪开赵卿卿伤口周围的衣物,随后,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把特制的小刀,刀刃在光线中闪烁着寒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伤口,用刀子剥离开血肉,一点点地将箭头露出来,并剥离开。此时,他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专注的眼神紧紧盯着伤口,稍一用力,开始缓缓拔出毒箭。那毒箭拔出时,带出一股黑色的脓血,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溅落在一旁的棉布上,瞬间将棉布染成一片污黑。
箭一拔出,沈轲迅速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盆熬制好的消毒药水,仔细地清创。随着清创的深入,伤口内部的腐肉逐渐显露,沈轲眉头微微一皱,从药箱中取出另一把锋利的刀,在烛火上快速地烤了烤,待刀身微微变色后,他屏住呼吸,精准地将腐肉割去,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既彻底清除了坏死组织,又尽量减少了对健康组织的伤害。清创完毕后,他又用新的草药水冲洗了伤口,开始缝合伤口,最后糊上药泥。
这一切都做完,他看向赵卿卿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沈轲又看向她的指尖,那里用放血针扎出了好几个孔,正往外滴着黑色的血液。
窗外,一只孤鸟飞过,发出一声哀鸣,似在为屋内的紧张气氛添上一丝悲戚,而那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木鱼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空灵,仿佛在为这场与死神的较量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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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仲勋缓缓将身子靠回轮椅椅背,神色平静而镇定,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退下。待堂上仅余下他与挞懒二人时,方才开口说道:“监军,情报之事仿若于黑暗深处艰难摸索,每一步皆需审慎前行,如履薄冰。如今这局势虽说险峻万分,然只要你我能沉稳应对,不乱阵脚,料想定可觅得一线生机,扭转乾坤。监军无需过度忧虑,关于霸州之事以及宗弼等人的下落,我已加派人手全力探查。那五马山义军中亦存有昔日遥居安司的探子,若要将其启用,非得有极具分量的情报或是足以令其信服的理由不可,否则难以使其为我等所用,您说可是此理?”
挞懒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屑地说道:“哼,你能有何种情报可令其心悦诚服?顾司丞,莫要再拿些虚言妄语来敷衍本监军……”话至此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容陡然一变,横眉怒目地呵斥道:“宗弼难不成便是你的投名状?你好大的胆子!”
“回监军,自西山归来途中,我与四太子便深入剖析过当下局势,军中定有敌方眼线潜伏,而安城司设立未久,尚来不及培植并安插己方人手,无奈之下,唯有启用之前居安司所留棋子,只是所剩时间着实紧迫。欲要迅速与对方接头,不动用些非常手段,恐难达成目的。故而,宗弼所率的 2000 兵丁之中,有 800 人乃是方耀师的嫡系,只得以此作为投名状……”顾仲勋言至此处,终是难掩心中不忍,微微叹了口气。
“这……那……宗弼缘何仍会失踪?”挞懒向来并不在意方耀师嫡系军队的生死存亡,可宗弼与宗隽在这紧要关头绝不能有失。
“宗弼引领那 800 人行走官道,剩余 1200 人则绕道固安奔赴霸州,照理说,宗弼此刻理应与他们成功会合了。”
“哼!但愿如此。”挞懒面色稍有缓和,然眉宇间依旧萦绕着一丝疑虑:“此计虽说有几分可行之处,然其中风险亦是不可小觑。那毒烟之事又该作何应对?总不能束手待毙,坐视不理吧。”
“军中理应有数架扬尘车,可命人将其推上城墙,奋力摇动起来,虽说无法全然抵御毒烟侵袭,却也可稍稍减轻其危害。”顾仲勋镇定地说道。
“可宗隽那边又该如何是好?”挞懒仍觉此事处理欠妥。
“军中应有几副防毒烟的面罩,差人沿路去寻。路上应不会遇到危险,因为柳辛庄此刻怕是早已人去楼空,机关亦被尽数毁坏。”顾仲勋眉头紧锁,满脸自责之色:“此前一直所关注的方向有误,未曾料到他们竟是冲着工匠而去。且实难想象,他们竟能在转瞬之间转移如此众多之人。”
挞懒亦逐渐冷静下来,平心而论,决策失误之处,他亦难辞其咎。对于各方敌人的部署安排,他们虽曾有各种揣测,却从未料想到目标竟会是上万的匠人。直至如今,也未能想通,在无军队押送的情形下,他们究竟是如何有条不紊地转移这些人的?
恰在此时,辛立匆匆步入堂下,抱拳禀道:“监军,司丞,前往通州巡视的斥候传来消息,原本今日理应抵达的运粮船不见踪影,通州码头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所有货船皆已驶离,码头周边的仓库亦被清理一空,不见丝毫货物堆积。”
顾仲勋与挞懒闻听此讯,脸色骤变。顾仲勋率先打破沉默,语调低沉而凝重:“看来他们此番是选取了我方最为薄弱的水路,由此可见,敌人的布局谋划远比我们预先所想的更为精细周全。”
挞懒双眉紧紧拧成一团,眼眸之中透射出几分凶狠之意:“但他们未免太过贪婪,妄图将如此众多之人一并弄走,简直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得逞。”
顾仲勋手指轻点地图之上与运河船坞、码头相互交汇的几条道路,缓缓说道:“他们理应会分散行动,此数条道路皆有嫌疑。再者,他们能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见城内必有他们的内应。”
这一日接二连三尽是些令人烦闷的坏消息,挞懒冷哼一声,怒喝道:“若让我揪出那内奸,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运粮船未能如期而至,这燕京城内的粮草究竟还能支撑几日?”
辛立尚未回答,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挞懒暴怒,吼道:“又有何事?”
那人脚步一顿,大声回道:“北狩大营中似有疫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