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少女闺房沉香缭绕,恬静怡人。
怜音正捧着一盒首饰让慕容怀月过眼。
慕容怀月挑了支簪子簪上,怜音立刻笑嘻嘻道:“小姐今儿打扮的真好看。”
书夏捧着几件衣裳上前,打趣道:“小姐何时不好看过,那日小姐穿着这胡人衣裳也是极好看的。”
“少贫嘴了,”慕容怀月看了一眼书夏,从锦匣里挑了几样贵重的首饰搁在她怀中的衣物上,嘱咐道,“让人把这些送到明珠楼。”
怜音看了眼那衣裳,一撇嘴,含着几分埋怨说道:“还说呢,那日王妃问起可吓坏我了。”
慕容怀月眉眼一弯,笑道:“还好书夏机灵,说我在秋儿家,不然母亲非得责骂我不可。”
“小姐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让奴婢好生担心。”
慕容怀月捏捏她二人的手,应道:“知道了,你们两个小丫头。”
书夏抱着衣裳下去,怜音在一旁轻摇着纨扇,说道:“小姐,离夜宴的时辰还早着,小姐不如午睡片刻?这两日小姐都早早的醒了,竟也不觉得疲累。”
慕容怀月摇摇头,倚在榻上:“躺下也睡不着,不如你陪我多说说话,可好?”
“自然是好的,只是怜音有些担心小姐身子罢了。”
“有何可担心的,我不是好好的么?”
怜音搁下纨扇,凑到慕容怀月跟前,说道:“话是如此,可我瞧着小姐这几日总是闷闷的,经常一个人愣神。”怜音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不只是这几日,之前数月也是如此。”
慕容怀月笑笑,淡然道:“小小丫头,竟然这般多心。”
“并非怜音多心。小姐,怜音和书夏是跟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有何心事,怜音怎能不知——”
“好了,”慕容怀月打断她,“时辰差不多了,你去看看父亲母亲是否准备妥当。”
“小姐——”
“快去吧。”
怜音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将话语咽回肚子里,略一见礼便下去了。
一声轻叹溢出,慕容怀月揉着额角,心下百般无奈。
夜色朦胧,皇宫中的凤羽阁却灯火阑珊、金碧辉煌。
慕容怀月下了轿辇,正巧和四处乱逛的花云碰上,她便向父亲母亲打过招呼,和花云一同去往凤羽阁。
今日的皇宫夜宴极尽天潢贵胄与此,朝中少数得圣上亲近的重臣也会受邀前来。
虽然圣上对外说此次夜宴是为了贺朱夏,但众人皆心知肚明,此次夜宴的主人公不是旁人,正是立功归来的殷家叔侄。
慕容怀月一进到凤羽阁便看到被众人围着的殷文钊、殷淮安,她微微垂眼,和花云去到一边坐下。
花云是个闲不住的,坐了没一会儿便想出去,慕容怀月劝了两句见劝不住,也只好起身跟着出去。
花云跳到一块儿石头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在里头闷着多无聊,出来走走看看花不好么?”
慕容怀月背着双手,仰头看她。她今儿穿了一身浅色衣裙,腰间系了一块玉佩,慕容怀月仔细一打量,那玉佩似乎是殷文钊的家传之物。
她笑了笑,说道:“你这玉佩倒是挺好看的。”
“姐姐喜欢么?我送给姐姐。”说着,花云就要将玉佩取下。
慕容怀月忙说道:“不是,我随口一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好生佩戴着吧。”
花云掂了掂玉佩,嘟着嘴说道:“一块儿玉石而已,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正说着话,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弦乐,引得两人纷纷探头寻找。花云竖起耳朵走了两步,指着一处方向说道:“好像是这里,姐姐,我们去瞧瞧吧。”
慕容怀月看了看,知道那地方是后宫乐伎练曲子的地方,便说道:“那是乐伎练曲子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去吧,夜宴差不多要开始了。”
“去看一眼再回去嘛,姐姐~”
花云磨了慕容怀月一阵,慕容怀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两人往弦乐处走了一段路,便见到许多以白纱遮面的乐伎正围着一个衣着不俗的女子练曲子。
慕容怀月拉住还想走近些的花云,小声说道:“就在这里看吧,别太近了,不然会打扰她们的。”
花云同样小声说道:“我想看看中间那个女子的样貌,似乎只有她不戴面纱。”
说着,她已经矮身溜到近处了。
慕容怀月只好跟上,可当她走近些,看清中间女子的样貌时,一时怔在原地——这人竟是日后殷文钊府邸里的乐师。
那日她在殷文钊府中受辱、正兀自难过时,就是眼前这位乐师柔声安慰她,并且送了她一支发簪。
只可惜那支簪子没多久便被殷淮安发现,并一怒之下将其毁坏。
想起,慕容怀月禁不住心里发酸,她抬手抚了抚头上极贵重的两支发簪,一时百感交集。
“姐姐,她果真生的好看,我想认识她。”
慕容怀月一顿,看了眼花云,勉强一笑:“你们以后会认识的。”
说罢,她又看向那乐师。女子一颦一笑眉眼尽是风情,慕容怀月心中叹息,不怪殷文钊会心动,只是花云——
“云儿。”
“怎么了?”花云扭头看着慕容怀月。
慕容怀月一顿,终究是无法言说,只好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回到凤羽阁,慕容怀月挨着王妃坐下,花云则与她同坐一处。
慕容怀月问道:“你不去和殷大将军一起么?”
“才不要,我要和姐姐一起。”花云有些口渴,捧着酒壶就要喝,慕容怀月忙拦住她,递给她一只酒杯。
花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闷声说了句:“哎呀,我忘记这是在皇宫了。”
一旁的王妃倒是喜欢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她们。
丝竹弦乐声起,夜宴随着圣上一番庆贺之语拉开帷幕。
宾朋满座,众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慕容怀月饮了两杯果酒,随意扫过在座宾客,这才发现殷文钊和殷淮安的位置竟然在堂下左首。
大周以左为尊,夜宴之上如此安排,圣上厚待意味不言而喻。
再饮了半杯酒,她从怜音手中接过纨扇,轻轻扇着风。
花云尽兴吃喝了一阵便觉得没什么趣儿了,她拉着慕容怀月,疑惑道:“秋儿今晚怎么没来?”
“秋儿本是要来的,午后觉得身子不适,就在家中歇息了。”
花云“哦”了一声,含着几分失望说道:“那日在明珠楼,秋儿还说要和我再饮一回酒呢。”
“那过两日,你和秋儿得了空便来王府,我煮青梅酒给你们喝,好不好?”
“青梅酒?”花云好奇,“我没喝过,好喝么?”
慕容怀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会喜欢的。”
花云雀跃,说道:“那过两日我便去!”
见她如此开心,慕容怀月心情也被带着轻快许多,她眯着眼笑笑,偶一抬头,竟与斜对过殷淮安的视线碰上。
只是那么一瞬,她便匆匆垂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她始终觉得那抹视线没有移开,而是依旧在她身上。可她又不敢抬头确认,只得干坐着,心下难受。
闷头饮了一杯酒,她低喘了口气,不舒服地揉着额头。怜音发现她不对劲,附耳问道:“小姐是不是难受了?”
慕容怀月眼下微红,低声道:“嗯,酒喝得有些急,扶我出去醒醒酒吧。”
花云见状,忙搁下筷子,一把揽住慕容怀月,说道:“我陪姐姐去吧。”
夜里有些起风了,微风凉爽,倒也沁人心脾。
慕容怀月坐在廊下,看着花云又蹦又跳禁不住笑了。她轻摇着纨扇,靠着栏杆闭上眼歇息,心神放松之际,突然听到花云大呼大叫起来。
她忙睁开眼看去,却不见花云的踪影。她慌忙走了两步,细分辨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凤凰池传来,便急忙赶去,与此同时扬声唤人过来。
只是这个时辰凤凰池周围没什么人,她小跑着扑过去,见花云在水中已然说不出话,便顾不得其他,一手把着池边跳进水中,一手拼命伸着想拽住花云。
只是花云因着溺水慌乱,生死之际见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便也什么都顾不得,死死地抓住那只手不肯松开。垂死挣扎之人力道之大,慕容怀月根本抵抗不过。
她死死扣着池边的那只手逐渐松动,往下滑了两分。暗道一声糟糕,她便被花云挣着拖入水中,只是幸好,落水的同时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赶过来。
后宫太后的寝殿中站了不少女眷,王妃坐在床榻边,含泪看着溺水不醒的女儿。
一着官服的太医端着药进来,回禀道:“回太后、王妃,公主喝下这服药便可无事。”
王妃拿帕子擦了擦泪,伸出手道:“给我,我来喂。”
一勺勺汤药喂下去,慕容怀月咳了两声后,果真醒了。
王妃瞧着女儿醒了,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月儿,你可吓坏母亲了。”
慕容怀月抱了抱母亲,而后想起什么,心急地问道:“花云呢?”
慈眉善目的太后拍了拍慕容怀月的背,扶着她慢慢躺下,柔声道:“她在偏殿,呛了不少水,太医正在诊治呢。”
“是谁救的我们?”
“是殷淮安。”太后握着慕容怀月的手说道,“他外出躲酒,听到有人呼救,便赶了过去。”
慕容怀月一顿,默默点了点头,便不再吭声。
太后看向王妃,说道:“让月儿今晚在我这歇着吧,太医也方便照料。”
“那,多谢太后。”
凤羽阁夜宴还在继续,殷淮安换过衣裳后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殷文钊瞥了他一眼,问道:“人没事么?”
“安平公主已经醒了,但是花云还没有。”
殷文钊略一沉思,便低头喝酒。
宴席之上,热闹依旧,圣上不会因为区区一件意外而扰了众人的兴致,不然这会失了皇家的脸面。
凤羽阁喧闹至半夜,人才散去。殷淮安本想着去看一眼慕容怀月,只是时辰已晚,他不便出入后宫之地。
轻叹一声,他只好无奈离去。
翌日午后,他忙完军营的事情,想着进宫去向太后请安。刚出门,恰巧宫里来人召他进宫。
殷淮安见来传旨的小太监面色如常,便猜测慕容怀月和花云都已经没事了。
他跟着传旨的小太监进了宫,去了听戏的玲珑阁,隔着老远便见到慕容怀月和花云正一左一右陪着太后说话。他抿了抿唇,心想两人倒是好得挺快。
到了太后面前,他见过礼,余光瞥见慕容怀月略微发白的薄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安平公主身子可好全了?”
慕容怀月唇色又白了两分。
“瞧你,只顾着关心一个,那另一个就不管不问了么?”太后打趣了一句,让人赐了座,继续说道,“云儿可还是你们大老远带回来的呢。”
花云直脑筋,听不明白话中话,只晓得傻乎乎地笑着:“我身强体健,自然不需要什么关心。”
太后笑笑:“身强体健不还是落水了么?”
“哎呀,太后您不知道,我从小长在大漠,那地方没河没湖,我才不会水的。我要是生长在京中,凭我的本事,是绝对溺不了水的。”
慕容怀月看着她活泼调皮的样子,忍不住含笑说道:“又说大话。”
“太后,姐姐不相信我!”
“她不信你,我便信你罢。”太后笑呵呵地安抚了一句,瞥见殷淮安没什么表情干坐着,便说道:“哀家差点忘记正事,今儿叫你来,是要嘉赏你的——听墨。”
太后身旁的侍女听墨端着一托盘金子走上前来,殷淮安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分量的赏赐已经超过了规制。
他抿唇推辞道:“谢太后嘉赏,只是微臣已承蒙圣上厚爱,不胜感激;黄金贵重,微臣着实承受不起。”
“你与你叔叔为我大周尽心尽力,这点子赏赐是应该的。”说着,太后不容他推辞,直接让人将赏赐送去他府邸。
殷淮安略微一顿,只得谢恩。
太后呷了口茶,侧脸问道:“你们两个今儿是要留在宫中陪着哀家呢,还是要回去?”
花云没什么规矩地凑上前去,笑嘻嘻道:“宫里好是好,就是规矩太多了,我想回去了。”
闻言,慕容怀月赶紧拦着花云不让她继续胡说。太后摆摆手,笑了两声:“无妨,哀家喜欢花云这性子。罢了,在宫里拘着你们也不好——淮安,你送她们回去吧。”
殷淮安自然愿意,只是慕容怀月十分不自在。
出了宫门,楼汛正自外头马车上候着,见主子出来,便一跃而下,等候吩咐。
殷淮安将花云丢给楼汛,而后走向落在后面稍远一些的慕容怀月,伸出一只手:“走吧,我送你回府。”
慕容怀月向他身后看去,而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送云儿回去吧。”
又是如此。
殷淮安蹙眉,深吸一口气,直接握住慕容怀月的手腕,不悦道:“太后的旨意,末将不得不从,还请安平公主不要为难末将。”
说罢,他便不顾慕容怀月是否情愿,牵着她上了马车。
楼汛在一旁看着马车远去,又低头看看傻睁着一双圆眼睛的花云,双手抱臂道:“没有马车了,我们走回去么?”
花云一噘嘴,撩起裙摆往地上一坐,同样双手抱臂仰头看着楼汛。
“……”楼汛一叉腰,认命道,“行,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