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学殿圣上亲自宣榜,段无尘文采出众,极得圣上青睐,而与他同受嘉奖的便是何相家的公子何孝宸。
何孝宸文武双全,又是何相之子,圣上一时龙心大悦,道:“今年秋试,朕得两位才子,甚是喜事。”
于是之后的宴席上,圣上特意让段无尘和何孝宸一左一右陪同。
慕容怀月在宴席末尾,隔着众人举着酒杯冲位居高位的段无尘遥遥庆贺。段无尘耳根泛红,难掩喜悦,含笑看着温婉动人的女子。
如今他已有功名,一些早已藏在心底的心绪开始蠢蠢欲动。
宴席较为随意,朝臣与高中的学子相谈甚欢,颇是自在。随从来的女眷不多,除了出入宫闱较自由的慕容怀月赴宴,何孝宸的胞妹何孝岚也来了。
慕容怀月故作随意地扫了几眼何孝岚,可何孝岚一心只跟殷淮安说话,压根不理会她。
心中无奈叹息,她想这一世恐怕也没办法和何孝岚交好了。
饮过两杯酒,她随意一瞥,瞧见圣上旁的段无尘在看她,便下意识地回以微笑。
谁知段无尘竟低下了头,慕容怀月并不在意,只是跟母亲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宴厅。
她在里头待着无聊,想出来透透气,顺便到后宫向太后请安。
在长街走了一段路,迎面来了一行乐伎打扮的女子,慕容怀月细细一瞧,看到领头那人是日后在殷文钊府中的乐师。
她冲乐师笑了笑,抱琴而行的乐师有些吃惊,停下脚步施礼。慕容怀月忙说道:“你快去忙吧。”
乐师点了点头,带着乐伎往宴厅方向去了。
慕容怀月在身后看了一眼,握着纨扇往太后宫中去了。
请过安,又说了几句话,太后便催着她回宴席。慕容怀月略一撒娇,说道:“太后怎么老是赶月儿走呢?”
“这哪里是赶你走,是让你回去好好看看你的未来夫君。”太后宠溺地摸着她的头,“你父亲前几日进宫时说了,要在今科学子中为你挑一位好夫君。”
慕容怀月一愣,有些抗拒:“月儿不想嫁人。”
“那怎么行,月儿已经是大姑娘了,该是时候挑一门好亲事了。”太后一顿,又道,“其实前几日你父亲说过殷淮安倒是不错,只是怕你眼光挑剔,所以想为你多选几位看看。”
提到殷淮安,慕容怀月便不作声了,太后又劝了几句,她才应着回到宴席。
段无尘一瞧她回来,立刻端了酒杯上前。慕容怀月强撑着笑笑,问道:“表哥,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
“感觉有些闷,就出去透了透气。”慕容怀月目光一低,看着他手中的酒杯,问道,“怎么了?”
段无尘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想敬你酒。”
慕容怀月忙端起自己的,笑道:“该是我敬表哥酒才对,毕竟今儿是表哥的好日子。”说着,她一饮而尽。
段无尘着急道:“别喝这么急,对身子不好。”
“一杯酒而已,”慕容怀月轻咳一声,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表哥快去和其他朝臣联络情谊吧,别浪费了好机会。”
段无尘轻轻点头,将杯中酒饮尽,含笑道:“怀月,谢谢你。”
慕容怀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视段无尘离去的背影发懵,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道谢,毕竟自己又没做什么。
狐疑着坐下,眼前又站定一个人,慕容怀月抬头一瞧,见是何孝宸,手中也端着一杯酒。
慕容怀月心中叹息,但面上依旧笑盈盈的,一边将酒满上,一边说道:“恭贺何公子,怀月敬您。”
何孝宸微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许久不见,怀月可不是从前那般了。”
慕容怀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好脾气的和我说话,”何孝宸笑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
慕容怀月明白了,这是来给她下马威的,只是她如今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便柔和一笑,道:“何公子得圣上青睐,自然非比往昔,以前是怀月有眼无珠,还请何公子莫怪。”
何孝宸惊讶于她的温顺,犹疑着将酒喝下,正想说些什么,何孝岚在身后不悦道:“哥哥怎么向她敬酒?”
慕容怀月抬眼瞧去,何孝岚和殷淮安正往他们这边过来。何孝岚挽着何孝宸的胳膊,眉眼微蹙,道:“哥哥,我们去那边说话。”
何孝宸看了一眼慕容怀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何孝岚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慕容怀月也不在意,刚要坐下,见殷淮安还在她跟前站着,略一犹豫,还是站在那儿,等他开口。
殷淮安脸色似乎不太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慕容怀月被看得略有些心慌,他才慢慢开口:“前几日我因公务去王府,本想着顺道看望一下你,但又怕耽误你养病,所以就没去打扰。今儿看你酒喝得不少,想来也是没什么事了。”
“多谢殷将军挂心。怀月还未和父亲母亲登门道谢殷将军的救命之恩,是怀月失礼。”慕容怀月强颜欢笑,给自个儿倒了一杯酒,“怀月自罚一杯。”
她刚举起酒杯,殷淮安拦住她,叹声道:“罢了,你身子刚好,还是少喝一点吧。”
两人在宴厅交谈颇为惹眼,殷淮安也不好多待,只得先回座位上。
殷文钊看到侄儿一脸不高兴,悄声打趣道:“怎么?安平公主不领你的情?”
殷淮安冷哼,瞥了眼正与何相交谈的段无尘,脸色更加阴沉。刚才席上,他一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慕容怀月,她向段无尘举杯邀贺也好,巧笑嫣兮也罢,都被他看在眼里。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殷淮安几欲将掌心的酒杯捏碎,从未见她对自己这般笑过。
正气恼着,一声低呼惹得他抬眼看去,那段无尘许是太过兴奋,竟不小心碰洒了何相手中的酒。
呿,活该,如此笨手拙脚,真是上不得台面。
殷淮安讥笑,丝毫不去掩饰唇角的那一抹嘲讽,蓦地,他敛下笑容,不悦的目光死死钉在段无尘从袖中掏出的一块儿巾帕上。
他认得这块儿巾帕,这是慕容怀月的贴身罗帕。
只是——这帕子怎会在他手中!
心头的无名邪火更盛,殷淮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指用力,只听得细微的碎裂声,那青花白玉酒杯便只剩下几片碎片躺在他掌心。
身旁伺候的侍女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收拾,殷淮安吁了口气,将手心的酒渍擦拭干净,拿起另一只完好的酒杯,亲自斟满酒,只手端起走到段无尘身边。
段无尘为何相擦净酒渍,刚收好帕子,身边就站下一人。他扭头看去,见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要向他敬酒,便慌忙举过酒杯,饮尽杯中酒。
殷淮安一脸熟络的笑容,亲切地拍了拍段无尘,又拉着他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施施然回到座位上。
在身后目睹一切的殷文钊轻笑一声,压低嗓音戏谑道:“我的好侄儿,怎地成了最见不得光的偷儿了?”
殷淮安面无表情地将摸过来的帕子收好,又恨恨地饮了两杯酒,这才带着气回道:“一个书生,身上带着女子的罗帕还怎么‘一心只读圣贤书’?”
殷文钊憋笑,也不拆穿他。
廊下候着一行乐伎,太监拍了两下手,为首的乐师便带着众乐伎进到宴厅内,丝竹管弦乐起,殷文钊的心思也从殷淮安身上挪到乐师身上。
那乐师只浅浅往殷文钊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抱琴坐下,开始抚琴。
刚刚还百般聊赖的殷文钊顿时心绪复杂,女子那一眼,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带着记忆深处的清香凝望而来,让他心没由来的一紧。
似乎——是旧人。
殷文钊不禁冥思苦想,是在哪里见过女子。
正想着,胳膊被人碰了下,他扭头看去,殷淮安揉捏眉心,道:“叔叔,我得先回去了。”
殷文钊点点头,嘱咐他向圣上回过话再离席。殷淮安应了声,被搀扶着去请罪,他刚才心下不爽,酒喝得有些急,现下胃里有些难受。
回过话后,他没着急离开皇宫,而是在御花园一亭台下坐着稍微歇歇。
御花园百花盛开,很是好看,他虽然不喜这些,但见了此情此景,心情也是好的。
蓦地,他想起在王府见到的那些各色牡丹,暗自思忖,他的府中也得找个清凉地界做牡丹园。
只是日后待他府中有了牡丹园,如若没个真心喜欢和欣赏的人,怕也是浪费。
一声喟叹,想到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慕容怀月,殷淮安就烦躁得厉害。
回到府中,他立刻着宣刈去负责牡丹园的事情,虽说爱惜牡丹的人尚不在府中,那他也得未雨绸缪不是?
因着胃里难受,他用过安神参汤后便歇下了,迷朦中,他在想,慕容怀月会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最近这些时日,慕容怀月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只是梦中的怀月几乎没有笑过,有的只是哀伤落泪和木讷茫然。
不多时,再熟悉不过的女子果然翩然入梦,一身红裙,青丝凌乱,面色极其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在梦中看得很清楚,是自己,自己一脚将脆弱不堪的女子踹倒,而后用剑指着她。
殷淮安不想看到这些,挣扎着要醒过来,腕上一阵刺痛,他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楼汛正在榻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深呼吸着平复下心情,殷淮安低头瞧了一眼右手腕上的红印,微微蹙眉。
不等他发问,楼汛低头回话道:“将军,您刚才梦魇了,属下没辙,就用板子压了一下您的腕上。”
殷淮安一颔首,挥手道:“拿安神茶来。”
楼汛迅速差人奉上茶点,待殷淮安气色好些,才回禀道:“将军,宫里传出话,秦国公在圣上面前参了您一本。”
殷淮安眼皮都没抬,冷笑道:“秦国公等到今天才参我,怎么?他是属王八的么?这么能憋。”
“那将军如何打算?现下研学殿宴席也散了,恐怕圣上很快就会宣您入宫了。”
殷淮安下榻更衣,沉声道:“我可等着呢。”
等了两日,圣上也没有因秦国公一事召他入宫,殷淮安立在书案前,暗自揣度圣上的心意。
片刻后,他懒得细想,在楼汛的陪同下去了军营。
近来军营事务繁多,殷文钊忙得头疼,见殷淮安来了,便说道:“你得替我去一趟扬州,将李成骆从扬州府衙大牢中救出。”
“李成骆?”殷淮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我以前的部下,在扬州任职时得罪了一些权贵,被那些人设局困在牢里了。”
“那我怎么将人带回来?”
殷文钊抛过去一块儿令牌,头也不抬,道:“你直接问他们要人,有敢阻拦的就先斩后奏。”
殷淮安撇撇嘴,和楼汛回府中交代了些琐事,主仆二人便立时启程。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一路只在驿站稍作歇息,待马儿吃饱喝足便继续赶路,到了扬州后二人也不歇息,立刻去到府衙大牢。
谁成想,扬州官吏压根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哪怕殷淮安出示殷文钊的令牌也不管用。殷淮安本想动怒,却被楼汛拦下,主仆二人只得暂时回到酒肆再做打算。
殷淮安将令牌往方桌上一扔,不悦地看向楼汛:“为何拦我?”
“爷,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在府衙闹起来恐怕会伤着您,待稍微歇歇,入夜后让属下去处理便是。”
殷淮安一摁眉心:“恐怕他们会有防备。”
楼汛略一思索,说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让咱把人带回去就行,至于扬州这边,不管闹出什么事自会有人善后。”
殷淮安扬眉等他下文。
“属下一会儿去扬州街头寻些乞儿,等入夜后在安排他们去府衙行事,到时候属下趁乱去大牢把人带出来就可以了。”
殷淮安有些乏累,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只能先同意楼汛所说。
他低头瞧着那块儿令牌,握在掌心无奈道:“出了京内,没人把我和叔叔放在眼中。”
楼汛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我资历尚浅,不被重视尚且能忍受,叔叔乃是大将军,位列武将之首,都被如此轻视,真是让人气恼。”
一顿,握着令牌的手骤然施力,他语气狠厉道:“得有更多的权势才行。”
楼汛对自家主子时不时的偏执劲儿已经习惯了,闻听此言,他垂首示意道:“属下誓死跟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