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宴在宫中地界最暖的望渊池设宴,尽管到了冬日,望渊池还开着许多花。
殷淮安与慕容怀月执手观花,远远看去,真真是一对才子佳人。
“这海棠倒是好看。”
“你若喜欢,我让宣刈在府中后院多栽植一些海棠。”
慕容怀月摇摇头,笑道:“罢了,太费工夫了。”抬头瞧去,恰巧看见元亲王和王妃正往望渊池过来,莞尔一笑,她看向殷淮安,“父亲母亲来了,我去和他们说说话。”
“我陪你过去。”
两人上前见礼问安,慕容怀月亲热地揽着王妃,笑盈盈道:“母亲,月儿好想你。”
王妃一笑,对元亲王轻声说道:“我和月儿去那边说说话。”
母女二人到一旁坐下,王妃抚着爱女的脸颊,满眼都是心疼:“月儿,母亲怎么瞧着你瘦了不少?”
“在府中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慕容怀月只轻松道,“现在月儿知道母亲每日有多劳累了。”
“是啊,主持中馈不是容易事,”王妃一顿,压低声音道,“淮安无父无母,虽说府里没有长辈帮你,但也幸好,这样你会轻松一些。”
慕容怀月颔首,又问了许多王府的琐事,王妃一一回了,笑道:“你总是放心不下家中,还特意留下书夏在我身边伺候。”
“父亲母亲上了年岁,女儿却不能在身边服侍,自然放心不下。”
“母亲自然知道月儿是懂事的。”王妃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瞥了眼一旁说话的殷淮安,小声询问,“淮安待你可还好?”
慕容怀月一抿唇,低垂下眼:“他待我很好。”
“那你们——”王妃抬手搭在她腹上,歪着脑袋,“子嗣一事,你们可有准备?”
慕容怀月一愣,极不自然道:“母亲,月儿不想谈这些。”
王妃捏捏她的脸,道:“不要害羞,这是早晚的事,淮安父母早逝,他日你若有孕,母亲可以去照顾你。”
“母亲,现在——还太早了。”
王妃见她不想谈及此事,也只好作罢,又与她说了许多琐事,直到宴席开始,才回到位置上坐下。
殷淮安为慕容怀月斟了杯酒,握着她的手沉声道:“花云也来了,现在在太后宫中,一会儿我陪你去给太后请安。”
慕容怀月颔首,刚要饮酒,想起何大夫嘱咐她的话,便又放下。
殷淮安瞧见,疑惑道:“怎么了?”
“大夫说我不宜饮酒,我给忘了。”
“是我没注意,瞧着你今日气色不错,以为你风寒好了呢。”殷淮安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太医给瞧瞧吧。”
慕容怀月一顿,忙道:“只是受了点风寒,哪儿就劳动太医了,我没事的。”
殷淮安还欲说些什么,慕容怀月又道:“你还未向圣上敬酒呢,快去吧。”
“好吧。”殷淮安敏锐,隐约察觉一丝异样,只是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一笑置之。
宴席过半,慕容怀月由殷淮安陪着出去走走,顺便去向太后请安。
两人执手在长街慢行,偶听见有一缕歌声飘过,慕容怀月停下脚步,凝神细听,禁不住赞叹道:“歌声美妙,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这是叔叔府中的乐师唱的,这些时日她回宫中了。”
慕容怀月恍然大悟,颔首道:“怪不得花云跟着叔叔回去了。”复又想起一事,她问道,“那这乐师不会再回你叔叔府中了吧?”
殷淮安垂眼,并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慕容怀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追问道,“她日后还会再回去,对么?”
“……我们该去向太后请安了。”
慕容怀月攥着他的衣袖,又是那副罕见的倔强模样,她直直地看向殷淮安,极认真道:“你告诉我,花云日后会怎样?”
殷淮安难得避开她的视线,神情晦暗不明,道:“她一切都很好。”
长街来往宫人甚多,两人在此实在显眼,慕容怀月拉着他到一处僻静亭台下,含着几分乞求问道:“前世我死后,花云知晓后有说什么吗?”
提及伤心事,殷淮安唇角不悦地抿起,冷淡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是不是真的一切都好?”
“……”殷淮安不语。
“那乐师对大将军很重要,是不是?”
殷淮安蹙眉,背过身去:“我不知道。”
慕容怀月自嘲地笑笑,平复下心情,道:“罢了,你怎么会告诉我呢。”她深呼吸,提着群摆往阶下走,“我们去给太后请安吧。”
殷淮安瞧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复杂,便也大步跟上。
他伸手去牵她,慕容怀月顿了一下,便也由着他牵着。
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二人又是那般琴瑟和鸣、两心相悦。
到了太后宫中,慕容怀月还未向太后请安便被花云一把抱住:“姐姐,我可见到你了。”
慕容怀月拍拍她,笑道:“等我一下,让我先跟太后请安。”
花云松开她,待她和殷淮安向太后见礼问安后,道:“太后这两日身子不适,我们去外间说话吧。”
闻言,躺在榻上的太后也笑了笑,道:“月儿,你快把云儿带走吧,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疼。”
花云娇嗔两句,三人便到外间坐着聊天。
花云果真吵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慕容怀月忙往她嘴里塞了颗果子,道:“云儿,你在大将军府住得可还好么?”
“挺好的啊。”花云咬着果子回道。
“那你——”慕容怀月瞥了眼身旁的殷淮安,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殷淮安敛下凤眸,起身道:“我们该回席了。”
花云一噘嘴,不满道:“姐姐再陪我玩会儿。”
殷淮安朝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宫女上前说道:“花云小姐,太后的药还煨着呢。”
“罢了,你去看着吧,哪日你有空了便来府里找我。”慕容怀月拍拍花云的手,便和殷淮安离开内宫。
回去的路上,慕容怀月一直安静着,殷淮安时不时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她也温顺地回了。
歌声又起,慕容怀月恍若未闻,只安静走她的路。
殷淮安在旁边瞧着,几度欲言又止。
一直到宴席散去,慕容怀月都没再提及乐师一事。可殷淮安知道,她一直记挂着此事。
回到府中,慕容怀月径自往荷花池去了,见怜音已经喂过小乌龟,这才回房吩咐弄玉备水沐浴。
见此,殷淮安问道:“时辰还早,你不看看书吗?”
慕容怀月一边拆着满头珠翠,一边说道:“有些累了,明日再看吧。”
她笑笑,目光一低,瞥见服侍自己的弄玉手上起了冻疮,忙道:“怎么弄的,可是冷水洗什么东西了?”
弄玉不甚在意,回话道:“弄玉自小在扬州长大,初来京中过冬一时水土不适,所以生了冻疮,没什么大碍的。”
“可看过大夫了?”
弄玉垂眼,很是感激道:“多谢夫人关怀。只是小小冻疮,哪里需要看郎中,过些日子自己就好了。”
“那怎么行,明日请郎中来府里瞧瞧,免得冻疮化脓溃烂,那可就不好了。”
弄玉再三谢过,便领了自家主子的恩情。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殷淮安淡然开口,道:“正好也给你瞧瞧,天冷了,风寒也拖不得。”
慕容怀月打理着垂散的青丝,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翌日一早,宣刈请何大夫过府,先是给弄玉瞧过开了药之后,便由家丁引着去到汀雨殿。
殷淮安今日无事,便留在府中陪着慕容怀月,见何大夫过来,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何大夫,有劳了。”
何大夫略一见礼,看过脉细之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端坐的女子,便回身和殷淮安回话:“夫人无事,只是受了点风寒,吃几剂药便好。”
殷淮安颔首,挥手让宣刈把人好生送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他二人,殷淮安倒了盏茶递给无精打采的慕容怀月,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道:“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听着你似乎夜里醒来很多次。”
慕容怀月一愣,低下头道:“抱歉,吵到你了。”
“没有,”殷淮安叹气,将人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处,低喃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所以才没睡好?”
慕容怀月沉默片刻,便欲说别的话来遮掩过去,只是殷淮安却不想轻易糊弄过去,说道:“就算你不说,也会成日闷在心里的,对么?”
“……不会。”慕容怀月违心说道。
殷淮安自然也看透她的心思,静默片刻,再开口时便含了几分无奈,道:“你想问我什么便问吧,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便是。”
肩头的脑袋有些沉,慕容怀月不舒服地动了动,旋即被殷淮安紧紧搂住。
“月儿,你能不能——”
心中一声叹息,殷淮安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慕容怀月也不好奇追问,只安静被他抱着,少顷,殷淮安侧过脸亲了亲她的唇角,催促道:“你不问吗?”
慕容怀月垂下眼,咽了咽唾沫,艰涩道:“花云她……她究竟如何?”
“她有些不太好。”殷淮安如实说了,十分言简意赅。短短的几个字,慕容怀月却着急起来,连连追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殷淮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花云的处境。
前世慕容怀月在别院遭遇火灾,花云知晓此事后也颇为着急,时不时便在大将军府发脾气。在一些事上殷文钊都忍耐过去,不与她计较。
可偏偏那日慕容怀月醒来,花云得了信急急地去找殷文钊,想去看望慕容怀月。可不巧,她竟撞见了殷文钊和府内乐师关系非比寻常,争吵之下,她随手捡了个茶碗朝乐师扔了过去。
乐师容貌被毁,殷文钊逼迫她向乐师下跪道歉,花云自不肯低头认错,殷文钊盛怒,便将花云送往京郊小屋,让人看管,不许她出来。
直到殷淮安二十八岁死的那年,花云也一直在京郊,从未离开过。
慕容怀月见他沉默,很是温顺道:“你若不想说那便算了,反正也是之前的事了。”
“……不是不想说,只是——”殷淮安一顿,抬起头看着她,须臾,他还是败在了那双满含哀愁的桃花眼里,三言两句将那些事简单说给她听。
一声喟叹,殷淮安道:“……直到我死的那年她还在京郊。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也无从知晓。”
慕容怀月眼眶发红,满脸的不可置信,等脑海消化了殷淮安所说,便嗫喏着嘴唇,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花云是有错,但是一定要把她一个人关在京郊吗?”
心口窝又疼起来,她极难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去年我们去京郊,你叔叔怕她被蚊虫咬,特意给她带了香囊——没想到、没想到他却可以如此狠心,竟然把云儿一个人丢在京郊。”
殷淮安有些担忧,劝道:“不会有事的,有人看管着,不会生出意外的。再说了,你不也说那是之前的事了?所以别多想了。”
“怎么可能没事,”慕容怀月摁着心口窝,“云儿爱笑爱闹有谁不知道?把她一个人关在那里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