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殷淮安便被宣进宫了,慕容怀月起床发现他不在,洗漱后叫了怜音和弄玉陪着出门。
葫芦里的药已经没了,她得再去配一些。
到了何氏药馆,她依旧跟着年迈的医者去到内室。何大夫把药递给她,照例嘱咐道:“夫人,服用这药时千万不能饮酒,否则会伤五脏、损气血,极伤身子。”
“我知道了,谢谢何大夫。”慕容怀月递过去一包银子,正欲转身,何大夫犹豫再三,还是叫住她,劝道:“夫人要一直服用此药吗?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慕容怀月微微一笑,道:“先这样吧。”
她将药收好,又拿了些遮人耳目的补药出去交给侍女,道:“我们回去吧。”
虽说雪停了,但路上积雪很深,马车行得极慢。
慕容怀月在轿内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见一缕说话声随寒风而来,她好奇心起,掀起轿帘看去,见一众护卫围着一水蓝衣衫的女子在雪地慢行。
她细瞧了一眼,见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见过多面的乐师,而那一众护卫也是殷文钊府里的人。
她叫停车夫,下了轿子,向乐师走去。
乐师认得她,稍稍欠身见礼:“殷夫人安。”
慕容怀月颔首,微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大将军府。”
“雪地难行,妹妹怎么徒步而行?”慕容怀月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不如随我上马车,我送妹妹回去。”
乐师一顿,笑着搭上手:“多谢姐姐。”
马车往大将军府行着,一众护卫紧跟着,慕容怀月打起侧窗轿帘看了一眼,扭头问道:“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青儿。”
“青儿,是大将军让他们跟着你么?”
“嗯。”乐师莞尔,“我今儿从宫中回府,想独自走走,他不放心,便让人跟着我。”
慕容怀月面虽含笑,只是听了这番话更为花云忧心了。
回到大将军府,青儿邀请她进去坐坐,慕容怀月一怔,旋即应下,正好可以看看花云如何。
殷文钊并不在府中,青儿倒像是府内主人一般,吩咐着下人做种种事情。
慕容怀月在厅堂坐下,问道:“花云呢?”
“我去叫她。”
不多时,花云挽着青儿过来,一到正殿瞧见她,花云立时蹦了上来:“姐姐!”
“你们慢慢聊着,我去膳房看看。”青儿很懂事,绝不打扰她们姐妹谈话,悄声退了出去。
她一走,慕容怀月也将下人屏退,握着花云的手悄声问道:“你和青儿关系还好么?”
“好啊,有什么不好的,”花云笑道,“她是殷文钊的表妹,也是太后喜欢的人,我自然也喜欢。”
殷文钊的表妹?怎么未从淮安那里听到过这层关系?
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抿起唇角,问道:“云儿,姐姐这次来看看你,也顺便想问你,你觉得大将军待你好么?”
“挺好的啊,他陪我骑马、射箭,很有意思呢。”
“那如果、如果……”慕容怀月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了半晌,一咬牙,道,“如果大将军待别的女子好过你,你会不会伤心?”
“那肯定会啊。”花云理所当然道。
“你喜欢他,对吗?”
“喜欢啊,只要陪我玩的、对我好的,我都喜欢。”
慕容怀月有些着急,握住她的手,解释道:“云儿,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是想问你,如果有一日大将军说要娶你为妻,你会同意么?”
花云嚼着果子,眉头紧皱在一起,须臾,她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我不知道。”
她不是不懂,只是分不清。就像她之前以为自己爱慕殷淮安,所以跟着他们回京,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大漠。
可现在,她的喜怒哀乐更多的是因为殷文钊。
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姐姐所说的“喜欢”。
愁困迷茫,她拧着小脸,疑道:“姐姐为何问我这个?”
“姐姐是怕你——”
话只说了一半,府内家丁来通报,殷文钊回府了。
慕容怀月忙小声嘱咐道:“姐姐今日说的,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起,记住了吗?”
“知道了。”
青儿端着亲手烹的茶去厅堂,在廊下碰到回府的殷文钊和殷淮安,略一颔首,笑道:“正巧呢,安平公主也在呢。”
殷淮安已经看到了慕容怀月的侍女,快步去到正殿,握起略有些讶异的女子的手,柔声道:“怎么冒雪出来了?”
“去药馆拿了些补药,路上碰到青儿乐师,就送她回来了。”
殷文钊和青儿也前后脚进到殿内,青儿奉上茶,含笑站在殷文钊身侧。
殷淮安手下用力,道:“叔叔,我带月儿先回去了,你要与我商量的事情明日再说。”
“不留下用膳吗?”
“不了。”殷淮安牵着慕容怀月的手匆匆告辞,路上,他不安地问道:“青儿有说什么吗?”
“没有,”慕容怀月一五一十地回道,“只是云儿跟我说青儿是你叔叔的表妹,有这回事吗?”
殷淮安沉默不语,少顷,开口转了话题:“怎么还要亲自去拿补药?让何大夫派人送到府中不就行了?”
“我也正好想出来走走,不然一直在府里容易闷。”
轿内安静了片刻,慕容怀月咬着薄唇,试探开口:“淮安,除夕——我能不能回王府过年?”
“嗯? 你父亲母亲要去宫中的。”
“啊,我给忘了。”慕容怀月笑了一下,低下头不言语。
殷淮安攥紧她的手,道:“我陪你守岁,不好么?”
“…好。”
慕容怀月勉强一笑,殷淮安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到了年下,除夕也是眨眼间的事。
宫里的除夕赏赐下来,慕容怀月忙着清点归库,有些疲累。这几日府中迎来送往,她都要操持,幸亏有云落帮着,才不至于出错。
殷淮安忙了多日,终于从军营回府,回到寝殿,见慕容怀月窝在贵妃榻上阖眼歇息,他也躺了上去。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慕容怀月睁开眼,累极了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殷淮安瞧着她眼下乌青,有些心疼,指腹摩挲着她的眼睫,道:“这几日累坏你了。”
慕容怀月“嗯”了一声,转身睡去。
殷淮安搂着她,在她后颈亲了亲,而后环着她睡去。
因着晚上还要去大将军府赴除夕家宴,这恬淡时刻也只存在了不到两个时辰。
两人洗漱更衣后出了门,在轿内,慕容怀月依然困乏得厉害,一个劲儿地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殷淮安捏了捏她的脸,道:“别睡了,清醒些。”
慕容怀月打了个呵欠,眼泪汪汪地看向他:“我好困。”
殷淮安呼吸一滞,心痒的厉害,低头亲了上去。
他将人抱在身上,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后颈,撬开贝齿,与她纠缠。
呜咽声溢出,殷淮安有些躁动,手上动作也逐渐放肆。
慕容怀月浑身轻颤,忙挣开他,仰着头气喘吁吁道:“淮安,等等。”
殷淮安紧紧搂着她,力道之大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之中,他埋首于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竭力平复下躁动的心思。
慕容怀月吃痛地哼了一声,殷淮安气恼地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哑声道:“别勾我了。”
这下慕容怀月可不敢出声了,只咬着薄唇、老老实实的被抱着。
殷淮安贴了贴她的脸颊,替她整理好衣裳,这才松开她。
轿内气氛暧昧,慕容怀月别过脸,一言不发。殷淮安握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身旁的女子不会离开他。
到了大将军府,殷家的人已经来了许多,殷淮安带着慕容怀月与家族中人一一见过,而后带她去偏殿歇着。
“时辰还早,我们在这儿歇歇。”
“云儿呢,我想跟她说说话。”
殷淮安一顿,低声道:“你想跟她说青儿的事情吗?”
“……不是,只是问问她近来可好。”
殷淮安叹息,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无奈道:“你如果能时时关心我的近况就好了。”
慕容怀月迷茫,问道:“我们住在一起,日日能见着。”
日日能见着不代表时时关心着。
殷淮安很想这么说,但他只是急促地笑了一下,便轻飘飘地将话敷衍过去。
他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去请你们府中的花云小姐过来。”
不多时,丫鬟引着人过来偏殿。
花云一脚踏进门口,还未见到人就嚷嚷着:“姐姐,要不是今儿你来了,我都不想出门。”
慕容怀月拉着她坐下,疑道:“怎么了?”
“殷文钊骗我,”花云气哼哼瞪了眼一旁的殷淮安,抱怨道,“那青儿不是他的表妹,他骗我。”
慕容怀月一怔,暗道果然。
“青儿现在还在府里吗?”
“在啊,殷文钊说天寒地冻,青儿没有去处,就让她在府里过年。”花云甩着衣袖,无精打采地嘟囔着。
慕容怀月欲言又止,末了,故作随意道:“云儿,过了年你去我那里住些日子可好?我一个人待着也有些闷,不如你来陪陪我。”
“好啊。”花云没想太多,一口应下。
殷淮安抬手搭上慕容怀月的肩,笑着说道:“得问过叔叔。”
正说着呢,殷文钊也到了偏殿,殷淮安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说我什么?”殷文钊走到花云身后,碰了碰她,“肯从房里出来了?”
花云冷哼一声,离他远远的。
“罢了,去正殿吧,人都到了。”殷文钊转身欲走,想起一事,回身说道,“你三姨母家的表妹昭儿也来了,一会儿你见见。”
殷淮安颔首,牵起慕容怀月的手往正殿去,拐过弯,慕容怀月瞥见在斜对角的廊下站着一个女子,似乎是青儿。
她疑惑出声,低声道:“青儿?”
“什么?”殷淮安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是不是眼花了?”
慕容怀月一顿,也凝神细看去,廊下却空无一人。
她一抿唇,木然道:“许是看错了吧。”
因着怀有心事,家宴上,慕容怀月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她正木讷地吃着珍馐,殷淮安在她身边小声唤她。
“嗯?怎么了?”
慕容怀月回过神,这才发现殷淮安身边站着一个粉衣少女,很是娇俏。
殷淮安眼神深沉:“这是昭儿表妹,她来向你敬酒。”
“啊,昭儿表妹,我不能饮酒,那我以茶代酒吧。”慕容怀月举起茶杯,向昭儿示意。
待敬完酒,昭儿欲说些什么,殷淮安忙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他可不想这一世还和这个表妹牵扯上关系,晦气。
他握着慕容怀月的手,道:“怎么还不能饮酒,身子不是好了么?”
“何大夫说我现在吃的补药不宜饮酒。”
殷淮安不置可否,只关心道:“刚才是不是在想花云的事情?”
慕容怀月点点头,轻声说道:“过两日你跟叔叔说说,让花云来陪陪我。”
“叔叔不一定会同意。”
慕容怀月一抿唇,闷声道:“你先说说看,不同意那便罢了。”
殷淮安摸摸她的头,道:“瞧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累了便跟我说,我们就先回府。”
“那我们回去吧,是有些累了。”
殷淮安起身和殷文钊说了几句话,又与家族中的长辈一一告辞,便和慕容怀月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去路上,京内放起了烟花,殷淮安撩起轿帘一瞧,眉眼弯着招呼身旁的女子:“月儿,外头在放烟花,你不瞧瞧么?”
慕容怀月抬眼,略疲惫地往外头快速瞧了一眼,道:“是很好看。”
殷淮安唇角抿起,只盯着低垂着脑袋、兴致缺缺的女子看,须臾,他凑上前亲了亲她,柔声道:“月儿,我们回去也放烟花吧。”
“我有些乏了,不如明晚吧。”
“好吧。”殷淮安掩去语气中的失望,只握紧她。
回到府中,慕容怀月匆匆沐浴躺在榻上,殷淮安坐在床边,攥着她一只手。
慕容怀月睁开眼,不解道:“怎么了?”
“想和你一起守岁。”殷淮安一双凤眸直直地望着她,眼底深处有股浓烈的情绪几乎奔涌而出。
旋即,他笑道:“你睡吧。”
正十分为难的慕容怀月闻听此言,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殷淮安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下一慌,他脱了外袍躺下,紧紧搂着半梦半醒的女子,扣住她的手,这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