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新丽知道老大爷的担心,而且她自己心里也在短时间内想了很多。
走,是肯定不会走。
怕,也是真的害怕。
每次区里开会,都是在强调这个病毒的狡猾和厉害程度,一再让司新丽认识到不能轻易对待。
况且,电视里天天都在报道非典的感染和死亡人数,谁能不害怕这要命的疫情?
之前万大成常去的一个菜市场周围出现了疑似病例,司新丽严令禁止他再去那附近,生怕一不注意就会增加患病的风险。
现在自己似乎距离这个病毒很近,司新丽内心的挣扎与害怕,更多的是在担心如果自己真的不幸染病,自己的家庭以后该怎么办。
但是老大爷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司新丽瞧着他渐渐体力不支,身体倚靠着胡同的墙往下滑,最终跌坐在地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小心翼翼地再次走近老大爷。
“大爷,您放心啊,我是学医的,会保护好自己,您和我都戴着口罩呢,传染的几率会降低很多。”
老大爷一听司新丽这么说,的确放心了不少,并不再那么抗拒她。
“您是哪儿不合适啊?我看您这包里还有药呢,是不是要上医院去?”
老大爷费劲地点点头,挤出一句话:“我有心脏病,要去医院。”
“您甭着急,我给您叫救护车。”
司新丽确定了老大爷是要去医院,赶紧拿出手机来拨通了120的电话。
可120需要这附近的详细地址,司新丽又犯了难。
她就是因为被这胡同给绕晕了才没走出去,现在又是情况紧急,实在是耽误不起啊。
关键时刻,司新丽瞧见了胡同里墙壁电箱上拿红漆写着的编码,以及钉在墙上的本地区邮政编码号牌。
于是她急中生智,把电箱的编码和这里的邮编告诉了120,让他们根据信息尽快找到这里。
挂断电话后,司新丽本想回头安抚老大爷不用担心,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结果她一回头才发现老大爷出现了昏厥的情况。
许是戴口罩太久憋气的原因,老大爷的脸憋的发紫。
非典时期的口罩,都是那种好几层厚纱布制成的,防护效果很好。虽然也透气,不过对于患病且岁数大的人来说还是会有些憋闷的。
那么厚的口罩,老大爷这会儿又一次戴了两个,喘不上气来是肯定的。
但是口罩的作用就是防护,如果说他真的感染了非典,那戴着口罩才能保障他的飞沫不会飞溅到别处,降低感染风险。
老大爷的憋气情况越来越严重,司新丽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擅自给他摘下了一个口罩。
减轻了一个口罩的负担之后,老大爷的呼吸确实畅通了不少,可剩下的一个厚纱布口罩,依然阻碍着他的正常呼吸。
无论如何还是救人要紧,司新丽抬手准备再去摘下老大爷的另一个口罩,保障他的呼吸畅通,老大爷却伸手拦住了她。
司新丽看着老大爷,老大爷冲她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让她不要摘。
不知道是憋气的原因还是心脏实在难受,司新丽看到老大爷的眼睛里眼泪在打着转。
她最看不得这个。
那一刻她的心也在跟着打转,单纯的作为一个人,看到这一幕她特别难受。
老大爷的眼睛让她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亲,以及多年来工作交流多于生活接触的司校长。
胡同里就只有一盏泛黄的路灯亮着,司新丽跪在难受的老人身边无能为力。她多想这时候能有个人路过,能够帮帮她,一起救救这个老人。却又害怕再有人像自己一样路过,陷入这么危险的情况之中进退两难。
瞧着老大爷实在憋得难受,司新丽忍不住劝他道:“没事大爷,咱把口罩摘了吧,您现在得保证呼吸,戴着口罩容易憋气。”
“不……不要……”
老大爷还在挣扎阻拦着她,却突然呛了一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司新丽这时候不敢再耽搁了,动作麻利地摘下来老人脸上的口罩,给他拍着后背顺气。
摘掉口罩之后,老大爷咳嗽的情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咳嗽喷溅出了一些飞沫。
这可吓了司新丽一跳,尽管自己是戴着口罩,可她还是害怕的。
老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司新丽却什么都做不了了,那一刻她突然有些绝望。
不过幸好救护车后来及时赶到了,把老大爷和司新丽拉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坐在医院的急诊隔离区,戴着新口罩,全身已经进行过消毒的司新丽还在发抖,她缓了好半天才让自己镇定了下来,这才想起来得给家里的万大成打个电话。
掏出手机,司新丽一瞧时间,离她给万大成打上一个电话,不过才过了半个多钟头。
也就是说,她刚才独自坚持救助老大爷的时间,也就是十几分钟而已。
那短暂的十几分钟,却是司新丽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司新丽给万大成拨了一个电话,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
“媳妇儿,这么快你就到家了?这打滴就是快啊,你等会儿我到小区门口接你去!”
“你甭出来接我了,我……”
司新丽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那个自己熟悉的声音,心里一下就安心了不少。刚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说自己在医院里呢,转念一想万一一也在家里,怕吓着他们爷儿俩,赶紧刹住嘴没再往下说。
“你怎么了?”
虽然隔着电话呢,可万大成的眼力见一点不减,听司新丽的语气不太对,立马就追问她。
“啊,我,我没事,就是区里又临时不让我们回去了,非让我们留这儿做个培训。”
“这大晚上的不让回家做培训?”
万大成显然不太相信司新丽随口编的瞎话。
“不是晚上给我们培训,是白天!得有三四天呢,区里卫生部索性就给我们都在这儿安排了住处。”
好在司新丽平时在家从不撒谎,说话很有信服力,万大成并没有多想就相信了她。
“什么事儿啊这算?他们也不早说,我还让一一跟家等着你,到时候回来咱一起吃饭切蛋糕呢!”
司新丽听见万大成说家里他和闺女还在等着她,心里一阵酸涩,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声音有些哽咽。
“别等我了,你们快吃吧,我过两天培训完了就回去。”
“媳妇儿,你没事吧,我听你声儿好像不太对啊?”
司新丽生怕被万大成拆穿自己的谎话,一只手把手机听筒拿远了一点,另一只手捏了捏发酸的鼻梁子,总算是忍住了想哭的冲动。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突然不让我们回去,我这儿也没有个心理准备,怪突然的!”
“我知道,你委屈了是吧?!你说说你们那个破领导,真不是个东西!好不容易你能回家来一天,过生日都不踏实,开会培训还能正好赶上今儿了,瞧这寸劲儿的!”
“可能我倒霉呗!”
司新丽随口感叹了这么一句,自己也苦笑了出来。
今天她过生日,偏偏就赶上了开会,遇到了生病的大爷,还被牵连进了医院,这可不就是倒霉么!
“去,别胡说,今儿你生日,倒霉什么倒霉!不许胡说八道的。”
“知道了知道了。”
听着万大成用自己熟悉的口气‘教训’自己,司新丽觉得既亲切又安心。
两个人正用电话温情的时候,一个穿着防护服、捂得严严实实的护士走进了司新丽这个屋。
“司新丽?来,给你抽血。”
幸好司新丽眼尖,一瞥见护士进来就赶紧用手捂住了手机的话筒。
护士瞧见她在打电话,识相地给她打了个手势,比划着说自己在外边等她。
“媳妇儿?你那儿谁说话呢?还有别人啊?”
“嗯对!我们好几个校医住一块儿呢,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啊,大成我先挂了啊,这边突然有点事……”
“你快忙你的去吧,等你忙完了再给我来电话,多晚都行,我等你电话再睡。”
“别,你别等我电话了,我今儿没谱几点完事呢。”
“那哪儿行啊,没事,我多等会儿呗!你赶紧忙去吧,我挂了。”
电话那边的万大成好像生怕司新丽再不让他等电话,自己说完急急忙忙就给电话挂断了。
司新丽放下手机,那阵鼻酸又上来了。
万大成就是这样一个人,简单粗暴,表达直接。
却又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温暖司新丽,打动她的心。
过去他们两口子刚结婚的时候,费宾和巧姐他们都很纳闷,司新丽虽然和万大成是中学的同学,但毕竟后来考上了好大学,成了大家都羡慕的大学生,与高中毕业就工作,而且长相也一般的万大成根本不相配,怎么着俩人就愣是走到了一起还成了家呢?!
只有司新丽自己心里明白,她在大学里也算见过了很多个优秀、有才华、长相不错的男人,却只有万大成一个人能走进她心里。
他的爱最质朴,也最实在,让司新丽非常有安全感。
那才是她最想要也最需要的家庭和伴侣的模样。
当然司校长也正是因为了解万大成,能看出这两个孩子的匹配之处,才会出人意料地同意他们的婚事。
和万大成结束了通话之后,司新丽刚准备起身去叫外边的护士来给自己抽血检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拿手机又给她爸爸司校长拨了一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