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东陵圣母搜遍诸天,也没能查到仙衣下落。正要向玉帝领罪,经过飞花殿,碰上雷神电母。那雷神见她行色慌张,恭问生出何事?圣母乃将西王母丢失五彩霞衣一事说了。雷神不忍见他被玉帝责罚,就把袁天野任查牌官,打真武大帝、托塔天王耳光一事说了。
东陵圣母如拾到一根救命稻草,央求他说:“可当真吗?与我见陛下作证。”雷公退步道:“别扯我,不过是猜测而已。我好心告诉你,你倒来害我?”圣母道:“我怎么害你?”雷公说:“打官司不怕没理的,就怕没嘴的。我人又怂,嘴又笨。玉帝面前问百句答不上半句,玉帝一怒,以为我做贼心虚,却不把我抓起来?岂不闻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所以呀,还是不告为好,你不告,天下太平。你告,天下大乱。”
圣母正色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辈岂是那没傲骨之人。”于是不听雷神之言,只身上告玉帝,心里早就做好了等死的打算。
真是心有想法,天不遂人愿。离了飞花殿,正往飞德殿赶。没想到后面有声唤她:“东陵圣母请留步!”她心里乱哄哄的,哪听得到,还往前走。后面声音又逼近了一句:“武广陵请站住!”见她还往前走,不由怒喊一声:“广陵仙子武玉娘快回头!”
东陵圣母被针扎了一下,猛地醒了。心思:“我出家近百年,早将家名忘却,从未有人提起,却是谁知我姓名?”
原来这东陵圣母了道前乃是广陵府海陵县人,本名唤作武玉娘,也是富家出身。性喜风流,放荡不羁,长与二三子谈神说鬼,彻夜不休。二十七八尚未婚配,她父母甚是着急,常劝她收敛自淑。她哪里肯听,依旧我行我素,弄了不少是非,招了不少闲话,进了不少囹圄。
她家自是乐意出钱摆平,可怜她父母脸面薄脆,经不起人言,都生了场大病。她这才回了头,认了错,要嫁人了。酒楼茶市都传开了,都说武玉娘品行不端,好神好鬼,风流倜傥,彻夜不回。媒婆找了几百个,问遍了广陵府,都没人光顾这门亲事。
后来有个外地人,姓杜,双名子腾。个子挺高,走路慢慢悠悠,双手翘起,像女人一般。也不爱说话,别人问他什么,他第一句就是惊讶的“啊?”一句,再问就瞪着眼珠看人。要不就是一连串的“啊?”被人骂了,被人打了没说的了就不停地“哎呀呀!”问他多大了?他说:“今年还是去年?”又问他属什么的?他今天属兔,明天属鸡的。再问他什么,他就说话声音低的让人听不见,人没了兴致,也就不问了。
武玉娘初见杜子腾,觉得模样个头都好,十分喜爱。洞房花烛夜,杜子腾进了房要睡觉,看见床上坐着一人,还盖着红布。以为进错房间了,就去别的房睡了。武玉娘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动静,自己掀了盖头,出门去找。听到厢房打鼾,进去一看,果然睡在那里。叫醒了他,问他怎么不入洞房?他瞪着大眼珠子看她,惊讶的“啊?”了几声,方说:“那有人。”武玉娘气的说不出话,硬拉着他去洞房。他一路愁眉苦脸,“哎呀呀”的不断。
也不解衣,也不上床,在烛台边干坐着。武玉娘早已就绪,千呼万唤不上去。气的武玉娘乱摔东西,杜子腾“哎呀呀”了几声,又去厢房睡去了。武玉娘甚是无趣,买了一只青鸟作伴。这只鸟通人性,会唱歌,每天将她哄得开怀大笑。更有一样奇特本领,此鸟如犬,能闻十里,能搜失物。玉娘为散心,故意将随身物件藏匿,叫它去找,或房梁,或树叉,或水里,或土里皆能寻到。有了它,玉娘脸上稍微有了笑容。
但是杜子腾不入洞房的事很快传的众人皆知,都来看笑话。杜子腾外出,街上小儿学他走路。他走的慢,还在路中央晃悠。本地有个脾气极好的老秀才,因有急事要办,在他后面走。人家往左走,他就晃悠到左,人家往右走,他就晃悠到右边去了。气的老秀才发了脾气,一把推倒他,骂了一声“滚蛋!”他稀里糊涂的左顾右盼,诧异的“啊?”了几句,路人都大笑不止,都管他叫“活菩萨。”
如此过了三个多月,玉娘对着个木头,天天受气。骂他也不吭声,打他也不吭气。只有一个好处,两口子不吵架。其实想吵也吵不起来。玉娘受够了,决心去北龙神洋地界拜罗浮山黄龙真人为师,潜心修道。此事被她父母察觉,千拦万阻都不管用。找女婿商量,问女婿十句答不上一句来,就知道个“啊?啊?啊?”气的丈人丈母娘干跺脚。
万分无奈,二老狠了心,将女儿告到县衙,说玉娘崇信妖人,不理家务。县官将她囚禁牢中,令她反省。
一日,她面对铁窗,张望天上白云,多有遐想。突然从云中飞出一只巨鸟,遮住天光,人间为之一暗。巨鸟一扇翅膀将县衙扇为平地,然后驮着玉娘飞天直上。百姓见之,无不倒地拜祝。县衙化为平地,县官以为得罪神仙,忙令搜寻上天警示字迹,却搜寻出一只绣花鞋来。众人识得,都说是玉娘的。县官乃上书皇帝,在平地之上修建东陵圣母庙,圣母塑像手指托着一只青鸟,善能感应。人有失物者,乞问所在,青鸟即飞集盗物人之上。路不拾遗,岁月稍久,亦不复尔。至今海陵县中不得为奸盗之事。如为之,大者虎狼杀之,小者即复病也。
话说那东陵圣母猛听得有人叫她俗名,不觉回过头来,哎呀呀几声,又被惊了芳容。原来叫她的是直场四健,老大查一厚,是个石灰脸,手持一柄剑。老二颜崔雨,是个煤炭脸,肩挎风口袋。老三管仇司,是个金粪脸,手拿一尊盒。老四舍隋遥,是个草坪脸,脚踏千层垫。
他四个叫住了东陵圣母:“东陵圣母哪里去?”圣母答:“见陛下谢罪去。”因问:“何事谢罪?”圣母叹一口气,摇头摆手,十分难堪的样子。道:“西王母娘娘的五彩霞衣被盗,玉帝责令我搜查,我那青灵神鸟搜遍了三十六诸天都下落不明。想我那青灵神鸟以往稽查失物,无有不中,今日想是我的大限到了,迟早要上斩神台。”
直场四健听了她所言,深表同情,接着他四个说:“圣母可知西方灵鹫峰生死场极乐世界大雷音寺否?”圣母道:“略知一二,听说那里住着一位驻世说法的万佛世尊,名曰释迦牟尼,大日如来无量寿佛。”直场四健你一言我一语的跟她说:“如来佛祖乃火灯斯转化,法力无边,能知过去未来,会察善恶美丑。周天之事,无所不知,周天之物,无所不识。你何不去登门拜访,或许能有助于你。”
东陵圣母思虑着,犹豫不决。直场四健又一言一语的说:“反正你辛苦一场,徒劳无功。面见玉帝,维死而已。何不再辛苦一场,面见我佛如来,兴许事有转机,权当碰运气了。”
他哥几个能说会道,把东陵圣母说动了心,乘青灵神鸟西去雷音。有诗为证:
形形色色总难名,智者不言心有睛。
佛道相争无胜负,最终结果见输赢。
另一方面,真武大帝、托塔天王二将到弥罗宫向玉帝禀告道:“那飞花殿新任查牌官袁天野在职不专,滥饮无度,臣等二人对他说:‘袁查牌,任职期间不可滥饮,恐耽正事,以负陛下所托。’臣本一片好心,他反而自称本官说:‘我舅丈是玉皇大帝,我就是皇亲国戚,饮酒算什么,我还要打人。’说着仗着长拳铁臂把臣二人打了一顿。左右官差着急忙慌对他说:‘袁查牌,你一个个小小的查牌官怎么敢打天庭一等大神?’
他听见小小查牌官几个字就扯着官差问:‘我这查牌官几品?’官差说:‘没品,就是看门的狗。’他听了立马火了,将桌椅板凳砸个稀碎,辱骂陛下不会用人。掏出对金杵,一路打出南天门,下界为妖去了。”
玉帝听了这话,想要动怒,又怕动了怒打不过那货,徒损威严,便道:“把他考勤拿来。”早有值日星君奉上道:“查牌官一共在职一个半月,有三次旷职,两次渎职,所得俸禄五斗耳。”又叫:“拿表格来。”真武奉上,那表格也是胡写一通,玉帝览毕,感慨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真武大帝献出一条毒计来,叫玉帝委派太上老君前去完成此事。
原来真武大帝向玉帝献了一个调虎离山计,假意以大官招安,将他哄上天来。然后再派兵灭了他的贼窝,断了他的子孙。至于委派太上老君去招安,实属心胸狭隘,为出一口恶气罢了。
话说太上老君奉旨下界招安,来到鹊华山野麓,看到一群形销骨立的老弱痴呆之猴在围在岩石底下吃蚂蚁、胶土。老君路过,问:“那猴精,你们大王在哪?”
老猴们眼神呆滞,怔怔盯着他好一会,眼神充满冤屈和恼怒。嘴巴颤抖着说:“我这里没大王,只有一只蓝眼妖猿在洞里玩风弄月。”老猴摇头咳嗽道:“看你打扮,不是本地的,本地的从不找他。”
老君道:“我是大道之主宰,万教之宗元,太上老君你老子是也。我是奉了玉帝圣旨下界招安,让他做大官。”老猴听了,不禁椎心饮泣道:“天也不开眼,不开眼。”
老君道:“我来时看见那片山上结有老大的桃子杏子,你们不去吃甘果,怎么躲在石头里面吃蚂蚁,泥土,何也?”
老猴叹道:“只能看,不能吃。”问为何?
老猴道:“要说以前,我这里方圆千里都是自由之地,无人称王,无人作威。大家都是同出同进,同来同往,丝毫没有约束,那时我鹊华山繁华起来竟有十万八千猴。自打通天太圣来了,学了神通,修了本事。便顾盼自雄,不可一世。平日里欺压同类,毒打老幼也罢了。可巧又来个狐狸精,真真是恶魔对丑怪——一对坏。他两个狼狈为奸,整日里出点子害我们,先是设了四级将,后又应时点卯,迟到了就要做”揭锅宴”。如今又搞什么“劳得制”,说的是劳而所得,不能好吃懒做。”
老君笑道:“和我那里一样,这也没错,本该如此,想必是你们年老体衰干不动活,所以没给。”老猴哭道:“却冤枉死也,我们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猫少,干的比驴多。活着像人,死了像鬼,不活不死折磨人。”
老君疑惑道:“既然干了活,他怎么不给你吃桃子?”老猴道:“给了和没给一样,被那各洞妖王四级将层层克扣,到我们这里只剩下一些烂桃烂果,既吃不饱,又容易得病。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整个鹊华山不足两千猴兵,反而尽是些豺狼虎豹看家做主,欺我猴群。”
老君道:“尔等皆同族,虎豹属异类,安有伤同族而媚异类者乎?”老猴黯然自叹,再不言语。有诗为证:
老君下界去招安,忽见群猴吃土餐。
同族同亲如此害,让人心痛怎不酸。
却说袁天野正和狐狸精胡喜儿温存,豹足将入内报:“太圣老爷,洞外有一白髯老者,自称天使,号太上老君。说是奉旨而来,吵着要见太圣爷。”天野撇了狐狸精,衣鞋不穿,出洞急问:“老败何在?”太上老君曾奉旨出战过他,败北而归,自此他得了志,每逢他就管他叫老败。
老君避其威风,对着一个侏儒野猿,慌忙下拜。天野却才将他扶起,嚷道:“老败下凡,找俄作甚?”老君道:“前者封官,都怨真武大帝迷惑圣上,才封大王为查牌官。大王嫌小,返下界来,理所当然。圣上知道后,面斥真武,真武自认有眼无珠,不识大王本领。今番命我下界,走时再三叮嘱,千万请大王上天拜受官职,就任通天太圣。”
喜得那天野嘻嘻哈哈,得意忘形,于是迫不及待先老君一步,早驾翔云翅飞上三十七重天,直奔灵霄宝殿而去。有诗为证:
妖猿得意正狂时,官拜通天太圣职。
明里风光无限好,暗生祸患已为迟。
话分两头,再说东陵圣母听了直场四健之言,驾青鸟来至西天大雷音寺。这极乐世界果然高妙,但见:
山峰秀丽,彩云萦绕。溪水循环,芳华不老。崖下仙鹿,悠然食草。云中飞鹤,驻足叫好。妙音出雷音,聆之无烦恼。红尘海苦,恨不修行早。宝刹门前,披毛戴角也不跑。佛祖口中,信解受持婆心告。真是普度众生功无量,西方果证佛陀好。
话说东陵圣母初次降临此地,看到如此景象,心中烦恼消失一半。直场四健要入门禀告,圣母听到里面钟声想起,乃佛祖要讲经说法。圣母急阻拦道:“玄音妙谛,听听何妨。”
此时我佛如来在大雷音寺与四大菩萨、八大金刚、十大弟子、九十真人、百十尊者、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大果阿兰那、随行尊者、比丘僧、尼等众讲经说法:
汝当谛听,我当依过去诸佛说十二因缘法: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无明灭即行灭,行灭即识灭,识灭即名色灭,名色灭即六入灭,六入灭即触灭,触灭即受灭,受灭即爱灭,爱灭即取灭,取灭即有灭,有灭即生灭,生灭即老死忧悲苦恼灭。颠倒当知,一切众生,不能见于十二因缘,是故轮转生死苦趣。若有人见十二因缘者,即是见法,见法者即是见佛,见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诸佛以此为性,汝今得闻我说此十二因缘,汝今以得佛性清净,堪为法器。
大众听了,顶礼双足,绕佛三匝。皆呼:“阿弥陀佛,世尊无量。”
如来佛祖尊掌一翻,散出五彩飞花,花落大众,皆散去。落在弟子身上,则落不去。大众视之,乃我佛关门弟子金蝉子也。他已倒卧莲台,嘴角流涎。大弟子舍利佛双手合十问佛祖道:“世尊,有业必有相,相乱人心,当如何处?”佛祖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舍利佛点头称赞。
长眉罗汉将其唤醒,吓得金蝉子连连赔罪。佛祖问:“我讲经时,他一共打了多少呼噜?”伏虎罗汉上前顶礼双足道:“弟子在他旁听得真切,他一共打了四十五声呼噜。”
佛祖问观音菩萨:“尊者,北龙神洋下界是何年月?”观音闭目心算道:“禀佛祖,下界乃公元五五七年,人王南朝陈霸先也。”如来即命四大天王道:“金蝉子不听我瑜伽之正宗,三学泯灭,二谛沦丧,不能入我法门,受我般若。你四人将他带入十八层地狱,贬去真灵,藏于名色之中。待人间四十五年之后,再行投胎做人。”
四大天王谨记法旨,押着金蝉子去了。观音问:“世尊,为何要四十五年?”佛祖道:“他打了四十五声呼噜,故四十五年。我造了两部佛经,一本名曰《大乘佛法三蔵经》,一本名曰《三宝大云真经》。我料四十五年之后,天下信佛之人甚广,那时金蝉子转世之后,历经苦难,待其皈依三宝,到达而立之年,那时节还有劳观音尊者前往点化,令他取经赎罪。”大智文殊菩萨道:“这七十五年于人间太过漫长,恐生变故。”佛祖微笑道:“不过二十瞬罢了。”
佛祖说完此话,突然道:“凡心到了,速速开门。”大众不解,只见直场四健入得寺来,跪告佛祖:“佛祖,今有天庭东陵圣母求见,不敢擅入宝刹,请佛祖指示。”佛祖道:“请来。”
未几,东陵圣母进入宝刹,只见菩萨、罗汉、真人等大众手捧奇花异果,恭恭敬敬,齐齐迎纳。东陵圣母心神激切,对佛祖五体伏拜。佛祖檀口一开道:“东陵圣母大驾光临蔽处,小僧未及远迎,恕罪。”圣母再拜:“卑微小神,岂敢有劳世尊?”佛祖赐座,乃问:“不知尊神降临,有何指教贫僧?”圣母欠身答道:“琐事缠身,特来聆听妙谛,解除烦恼。”
如来因问:“尊神有何烦恼?”圣母道:“适才于宝刹外听佛祖讲经说法,不觉痴迷,听得入神,已将烦恼忘却,倒不知所为何事烦恼了?请佛祖不要耻笑。”如来呵呵一笑,如慈悲老者,乃道:“无妨,此处不是天庭,我处众生平等,望尊神不要拘束,有话直言。”圣母置身此地,无忧无虑,已然忘却。
如来问:“敢问尊神在天庭所辖何事?”圣母道:“小神不才,专管‘搜盗’一事。”又问何为搜盗?圣母答:“天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专有一类好偷好盗的。天庭一旦遗失物件,必是差小神前去。”如来道:“天庭物广人多,纵使偷去,如何搜寻?”圣母道:“小神有青灵神鸟相助,自能搜查。”
如来伸出左手,手上现一宝盆,盆可大可小,可生可死。盆内设奇花异果,四时风景,八方人物。宇宙万物,无所不容。名曰‘浴佛盆’,乃佛祖沐浴之盆。当下将此盆立于当地,盆中瞬间显现香花香果、各类点心、琼瑶美酒。设宴款待东陵圣母,令大众陪宴。每日,众菩萨、弟子、罗汉等轮流为之讲解经书,助其果证。东陵圣母倍感殊荣,自此不思归天,一门信受奉行,并无烦恼。这正是:
举手之间缘认定,投足过后又如何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