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南游路上尽奔波,阴山涧里死人多。
一片佛心鬼吓死,七叶草根魂未脱。
夜梦同川亡国恨,奇装异语女妖国。
篡逆不见硝烟起,原来思想亦可挪。
自知液唾眚后觉,微言天下熹而倬。
南游多少心酸事,付与沧桑任评说。
话说唐三宝诀了文邦国,师徒四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觉又是秋季,一路上说不尽的繁华荣辱,看不尽的春花秋实。这天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满山树叶飘零落地,遍野菊花簇簇开放。
空幻问长老道:“弟子代世人请教师父一句。”长老见他态度诚恳,十分高兴的说:“请讲。”空幻乃迟迟而道:“为什么当官的人经常犯错误,且智力愚蠢,不若平常之人呢?这些人当初是怎么做的官?是靠什么牟取高位?录用他的人看中了他的什么地方?”
长老笑着说:“狌儿,你给为师说说。你们三个徒弟之中,谁犯的错最多?”空幻垂头丧气,默然不语。沙婆挑着行李箱,退到长老身旁,大声嚷嚷道:“当然是我的好师兄了!”
空幻抱怨着说:“我问你做官之人,没问你取经之人。”长老笑道:“世间百态,不过是一个道理。你说做官之人常常犯错,且智力若愚。这是因为他们想做事,想有一些政绩。不能因为害怕做错事就不做,我们局外人看他们做事很蠢,其实这就是专注并坚持。就像你一样,你不做事,当然就不会犯错。你做事做多了,难免犯错也会多。犯错不可怕,能吸取经验就好。至于说愚蠢,那在外人看来,我们这四个人风餐露宿,起早贪黑的走路,只为那几本似有似无的经书,便要走上十几个春秋,消耗意志不说,且浪费光阴。沿途更有豺狼虎豹,妖魔鬼怪伤人性命。在外人看来,我们所做的不也是一件愚蠢的事吗?”
象沙婆也有一言问道:“我常常听世上的人说酒色伤身,可正是这些人酿造了酒,传扬了美色。他这样说,就好比是生产鹤顶红的说要呵护生命,固敛良心。他既这样说,就不要去生产。既生产了,还假惺惺的告诫世人要珍惜生命,秉承良心,不是太虚伪了吗?”
长老笑着说:“人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只有利益是持久的。太阳虽好,终有落山之时。黑夜虽暗,还有月光之美。卖毒药的就未必是坏人,劝告良言的也未必就是好人。牵扯到利益,什么人和事都不是纯粹的。与其叹息世事,不如守恒自己。”
那肥坨听了,摇头晃脑的说着疯话。杨立在后面挑着行礼直挺挺的走,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像是木偶。长老略停了骆驼犬,问杨立道:“贤徒,你有什么心中疑惑不解的可以问为师。”
杨立羞羞怯怯,扭扭捏捏的说没有。长老非要问他,他就低头说:“何时能取得经回?”长老长叹道:“走吧!”
此时天气万里无云,太阳又毒。走了二十里,长老累了,沙婆也一直喊累。长老在骆驼犬上望见前面有一座山涧,空中漂浮着一层厚厚白云。白云正好挡住太阳,山涧下有树荫,正好歇脚。于是唤杨立扶他下来,脚一着地就感觉软绵绵的,用脚一划拉,划拉出一个死人来,周围遍布着零零散散的白骨骷颅,其余皆为白骨。只有此死尸完整无损,那尸怎生模样,但见:
头戴平天冠,身着衮金袍。土灰枯面,烂泥朽体潮。虫蚁五官爬,骨细四肢摇。不知哪个皇帝家,皇权放下命难饶。
长老是个心善胆小之人,见不得流血杀戮,况又是个大热天。看到此情景,登时吓的昏倒在地,被杨立背起。空幻道:“肥坨,你把师父背到那片云下去。”沙婆遵命,把长老搭在两肩上飞奔而去。又吩咐杨立:“你去前面借宿,看有人家否?”杨立唯唯诺诺而去。
空幻看那死尸是具干尸,想是被妖精贵怪吸了阳气精血所致。空幻忖度道:“此地必有什么妖魔鬼怪,俄可的小心点。”
沙婆把长老背到白云之下,山涧之中。摸着长老胸前哭道:“哥啊,师父心不跳了,你快想办法啊。”空幻趴在长老身上,泪眼汪汪道:
当年冒犯我佛威,所幸慈悲苦救归。
北海峰中逃大难,掌权山下得关垂。
纵无父子私情在,亦有师徒信义追。
普济同游空指望,观音若问数劫灰。
沙婆道:“事已至此,哭有何用?若念师父有恩于你,何不上天庭问太上老君要颗还魂丹以救师父?”空幻扭头喝道:“要俄上天求他,门都没有。天下草木皆为药,何必天上有神效。”
沙婆举起长老尸体哭道:“师父啊,你死的好可怜。大师兄要舍你而去了,当年他冒犯佛祖而被锁压在北海峰掌权山下,是师父你破费一千救他自由之身。并亲口允诺保师父南游取经,如今师父惨遭不幸,你大徒弟却无动于衷,不肯向天庭低头。他的颜面比师父你的性命还重要啊!”
那肥坨婆子嘴似得嚎啕不休,吵的空幻心烦意乱,大叫一声。转过头来道:“好好好!我没说不救师父,只是让我去求狗玉帝,真是虾儿放屁——门都没有。你在这好好看着师父,不可挪动一步,俄去给他找药去。”
沙婆点头应允。好太圣,扯扯羊皮褂,拽拽圣旨裤。唤一声“白驹翼马”,便飓风而去。
却说杨立去前方借宿。行经二三十里,但见山林茂密之地,禾亩肥沃之乡。隐约炊烟袅袅,村民零散其内。或下地锄禾,或河中捕鱼,或山林伐树,或亭中共语。杨立发现此山村不知何风俗,将彩绸剪纸挂于树梢庙上,贴于土墙石壁,那些村姑妇女们也自一番景象。但见:
彩绸飞彩带,红花鬓间悬。
妇群盥髽髻,妙鬘展緸冤。
总角欺黄牛,野花牤耳冠。
复倚楼台下,针巧斗于绢。
杨立跳下云层,眼前一片茫茫无际的玉米地。听有动静,拨开玉米杆视之,不觉辣了眼睛。原来七夕节有男女蜜会于此,杨立看得如痴如醉,心有骚动。正巧北山沟涧之中,有个穿大红衣服的女子捡柴火。观其身影,凹凸有韵,且四下无人,维孤山一座。不觉邪恶顿生,隐身乘风而去。
话说那位捡柴火的女子是同川村的遗孀,不知道她的姓名,同村人只胡乱叫她王姥姥。王姥姥今年六十二岁了。她身上穿着大红衣服是她女儿留下的,三十年前,她女儿宋星风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要嫁给外国人。其父被气病,不治而死。其母与之断绝关系,三十年来不相往来。走得时候带走了所有东西,因走得匆忙,遗留下这么一件大红衣服。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断绝关系,可思念之情未尝断去。每当思念女儿之时,其母便穿上女儿的衣服,以解思念。
这天是七夕节,各家儿女都谈情说爱,互诉衷肠。只有她孤苦伶仃,独自度日。她自觉得躲开他们,来到山里捡柴,正哀叹之际,突然背后一双黑手蒙住眼睛,接着又缠在头上一块黑布。王姥姥惊慌失措,本能的大喊大叫,却被他一拳打晕了。此人正是杨立,他大喘气的抱起王姥姥,塞入草丛密林。裎衣褫带,阴阳相合,一止熊熊烈火。这真是:
昔日美人难正视,如今忍火不择食。
另一方面,袁空幻驾白驹翼马“嗖”一声已过千山万水,未几,便来到了药王菩萨的道场。但见眼前佛光普照,后有高山,山下有寺院。空幻进了寺院,近前一拜,见题名“西化寺”,金柱有一联曰:
山静云闲,如是机缘如是法,
鸟啼花放,尔时休息尔时心。
正观赏寺景时,忽寺门大开,出一菩萨,空幻急忙拜道:“药王菩萨久违了。自敬法国蒙难后,多承菩萨灵丹妙药救我复明,今日惭愧之至,又来打扰了。”药王菩萨笑语盈盈一拜道:“太圣如此谦逊,折煞小僧了。佛祖净土归国前,曾再三叮咛,一定要全力配合太圣成了功果。太圣远来之意,我已知之。”
随即,引空幻至草园中,百草鲜艳,碧绿如新。有两株草晶莹剔透。泛着光圈。药王菩萨以手指之曰:“我这仙草园中奇花异草无数,皆能入药。尤其这两株草,名曰七叶草。是女娲娘娘与我打赌,输给我的。这两株七叶草,一阴一阳,皆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既蒙佛祖叮咛,又承太圣远求,小僧不敢吝惜。”
说着示意小沙弥去摘。空幻急忙道:“别别别,我只需一株就够了。”药王菩萨道:“这两株草心有灵犀,不可分开,若单执一株而去,剩下那株亦当枯死。”
小沙弥摘下两株七叶草交给空幻,空幻再三言谢。欲别之时,药王菩萨突然叫住,仔细打量空幻面相,郑重其事道:“太圣,唐三宝收有几个徒弟了?”空幻答:“我、象沙婆、杨立、带坐骑骆驼犬四个了。”药王菩萨欲言不语,空幻因救人心急,立马辞了菩萨,返回不提。
话说空幻返回阴山涧,只听杨立大喊大叫。见空幻回来,杨立激切道:“师父师姐不见了。”空幻也寻找一遍,只有行李箱和骆驼犬在,独不见了长老和象沙婆。恨得他抽了杨立一巴掌,问他死哪去了?为什么不看着师父?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说去前面借宿了,因迷了路,回来晚了。
空幻仍叫他看守行礼坐骑,他飞天跃地,纵横捭阖。甩甩手腕,握紧右拳。一拳砸地,电石火光。砸出一个紫髯路神来,怒问道:“小毛神,快说俄师父师妹在何处?”路神道:“被白面鬼摄到坟窟洞了。”空幻道:“什么白面鬼?”路神交代道:“阴山涧里有个坟窟洞,洞里有个白面鬼,她本是息补国的公主。生得金头粉面,蓝眼钩鼻。说话叽叽歪歪,听不明白。因纵情而死,死后归于地下。恃有娇容,做了阎王爷的小老婆,因假借中秋节回国探亲之时趁机逃走,来此占山为妖,钻洞为家。适才你师父踩着国王尸体,吓昏过去,太圣远去求药,那白面鬼闻着人味,吹一口冷气将你师父师妹裹进坟窟洞去了。”
空幻听出大概,别了路神,辨出坟窟洞。那洞好生可怕。但见:
青林黑塞,瘴气维峦。野雾毰毸,丛生啁哳。孤坟野埌,窅冥虚霩。白昼如夜,盛夏如秋。真是:觉醒开棺魂瑟瑟,生殉群灵鬼唱歌。
见其深邃,如同无底洞。空幻掏出对金杵,长有万丈。使个“和尚筷子插馒头”的打法,一下插进坟窟洞里,耳听的鼠叫狼鸣。
话说白面鬼捉了长老,众白骨架子都来争食,皆被白面鬼咬死。白面鬼见长老脑后有灵光,意求婚配。趁长老昏迷不醒,她便赤条条以身相许。正行好事间,猛听得一声巨响,引得鬼哭狼嚎。有白骨架告说:“主人,洞外来了个蓝眼猿,把千丈粗的棍子捅进洞里来了,不少鬼魂死在棍下。”白面鬼闻言大忿,将长老藏于棺椁内,抽一把骨血剑,出洞迎战。空幻两臂奇长,正揪着树梢荡秋千。突然阴风阵阵,森林树断,从坟内蹦出来一个女鬼。空幻定睛一看,只见她:
阴阳身,柴骨体。金毛头,棉花脸。蓝眼珠,鹰钩鼻。肚门一开肠心肺,白骨折而又愈合。唇白开口快如风,千言吐无一句懂。
白面鬼见了袁空幻,叽叽歪歪说了一大堆,空幻愣是一句没听懂。袁空幻也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圈,白面鬼也半句没听明白。空幻苦笑道:“都说俄是外国猴,俄尚会言汉语。一路南游,更除无数妖魔。今日得照顾,碰见个外国鬼。这倒也好,直接打她就行,省的对牛弹琴,浪费口舌。”言讫,空幻举杵大战白面鬼,这一场好杀,有诗为证,诗曰:
白鬼骨血剑,银猿木鱼杵。
阴风千里雾,霞光万丈红。
骨碎复粘合,冷气近阽危。
白驹翼马快,不会为伤虞。
战有百余合,空幻料不能取胜。拉开距离,使个分尸法,将自身的五官六脏,三魂七魄都分割开来。头眼眉舌做元帅,鼻嘴耳唇做都督。手脚腿臀做将军,五脏六腑做校尉。血筋骨髓做百长,毛发污垢做士兵。凑齐十万八千人,浩浩荡荡杀赴白面鬼,白面鬼一时惊悚,化阴风而去。
空幻收了神通,长为一体。跳进坟窟洞,只觉阴森可怕。空幻一路打打杀杀,以壮心胆。只不见长老,只听阴暗之地有敲打木头的声音。走近一看,才知放着一具棺椁。空幻从棺材里寻出沙婆。问师父何在?沙婆道:“在地窖里。”空幻奋发神威,打开地窖,杀了鬼卒,把长老救了出来,到还是昏迷不醒。
出了坟窟洞,空幻拿钵盂舀了一钵清水,托在手心,手心底下直冒火,钵盂里面直冒气。空幻见水滚了,才从怀里拿出七叶草撕进水里。空幻手心一握,火便没了。吹了吹,扇了扇,才叫沙婆将长老扶起来喂了汤药。
不多会长老就睁开了眼。那肥坨牵着杨立侍候跟前。那沙婆第一个哭的死去活来,以表关切之心。而空幻乜目远观,当之无存。长老既醒,以为是沙婆所救,对那肥坨有说有笑,谢意不绝。空幻见了,怏怏寡欢。这真是:
功高不屑妖魔害,心小常从等闲来。
未知唐三宝福祸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