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长老喝了七叶水,睁开眼睛看见沙婆杨立眼巴巴的问候。乃道:“为师这是怎的了?”象沙婆道:“师父忘了?你被死人吓昏,是我把你背到山涧里调休……。”
空幻憋着怒气大喝一声,转身骂道:“肥婆住嘴,你就比那死人多口气,还有脸来吆喝?”长老忙问何故?
空幻对长老道:“师父不晓得,你晕后。俄嘱咐他千万看护好你,俄到别处求药救你,回来时只看见行李坐骑,再没了见他。细一打听才知你被坟窟洞里的白面鬼捉了去,他恁大个人连个你都照应不了,真不知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转而又骂杨立道:“成天家的呆头呆脑不说话,心里莫非憋着什么坏主意?让你去借宿都能迷了路,当和尚也不是白吃饭的。”沙婆听他说杨立坏话,立马点了火,抓紧空幻脖子一拔,大叫一声:“道歉。”空幻身子矮小,连身带脚被提到半空中,鼻子一卷就要往死勒。空幻只觉脑袋昏沉,鼻子不通,气也喘不上来。像动物一般作临死前的哀鸣。
长老看的呆了,还是杨立跪下哭喊。长老也连忙叫停,那楞货才知杀的是师兄,是自己人,赶忙松了手,撤回了象鼻子。长老上前推拿一番,才缓过气来。象沙婆跪在空幻前道:“师兄,今后你有事只管说我,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说阿郎好么?”空幻只道可以,自此后对杨立敬而远之。
师徒四人继续赶路,行不多时,至岜山之下,汊水之流。长老正愁无人摆渡,不期对岸搒来个葛巾书生。长老摆手,书生泊岸。长老道:“秀才,仙乡何处?”书生行拜师礼,回复道:“溯流十里,桑梓同川。”
长老莞尔一笑道:“秀才,贵乡以何为生?”书生道:“种地为生,圣僧为何出此一问?”长老道:“我料贵乡穷乡僻壤,土地贫瘠,仅以种地不足以维生。故而秀才你弃家出门,外出打工,别做生计。可惜你读书之人十载寒窗,功名未措,白身一介,竟也远涉江湖,薰莸共室。”
秀才呵呵一笑,道:“和尚倒想的多,我实远游,但非为利,我是去文邦国教书去。”
长老道:“本国无黉门学子么?为何要去文邦国?那里距此有千里之遥呀!”
书生仰天笑叹道:“本国?本国?什么是本国,我就不知道。是本无国么?”
沙婆拉扯长老,耳语道:“师父快别问了,自古书生好轻狂,待会逼问疯了,还赖你坐牢哩。”长老果真不问了,又改言道:“可否渡贫僧往彼岸。”书生亦不多言,将师徒四人搒送对岸,不过五丈宽,未几而至。
上了岸,顺流而上。沿途看见树上系挂彩绸彩带,时天已暗,行人已绝。长老正愁无下榻之地,空幻虚指沙坡柳畔道:“那里有户人家,正好借宿。”
说着紧催骆驼犬赶到那户人家,三宝整好衣冠,拿好十二环禅仗,穿好白玉袈裟。来到门前敲门,出来一个白雪蓬松的老婆婆,婆婆头上戴着红花,胸前别着七孔针。老婆婆见了三宝道:“你是来做甚的,敲我家门干嘛?”杨立在众人身后,瞧见那老婆婆后羞愧难当,面红耳赤,汗珠子一颗颗的往出冒。幸好无人关注他,再说此时乃是盛夏,出汗理所当然,不会为人所疑。
三宝将禅杖交给杨立,乃双手合十道:“老人家,贫僧是远来的和尚,因天色已晚,又找不到别的地方容身。想在贵府借宿一晚,房钱不误。”
老婆婆忙请入长老,坐于炕上。长老合掌称谢:“感恩施主救命之情,贫僧拜谢了。”婆婆本吃过了饭,见长老来了,又忙着做饭,并不曾听他说话。空幻喊道:“别太忙,家里若有剩饭,热一热就行,不挑剔。”
老婆婆应了声:“没事,一会便好。”长老怕老婆婆忙不来,又叫沙婆杨立帮忙取柴生火。长老环视周围,见铜鉴下供着织女神像,左右两个磨合罗娃娃。
忙了一通,老婆婆端上一盆尜汤,一盘混糖饼子,一碟扬得漏咸菜。长老拿碗盛了汤,手拿饼边吃边喝。婆婆道:“脱了鞋坐炕上吃。”长老道:“走了远路,脚有汗臭,不方便脱。”婆婆笑道:“长老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城里,我们这就是一破土屋。没什么讲究,我们庄稼人一天忙到晚,身上也臭。”长老方把鞋脱了,坐到炕上。沙婆、杨立、空幻也脱了鞋上炕吃饭。
饭后,长老和婆婆攀谈道:“老人家尊姓”贵庚,宝眷何人?”婆婆道:“先夫姓宋,老身姓王。认识我的都管我叫王姥姥,听说过我名字的都叫我同川姥。老身今年六十二岁了,先夫命贱,三十年前得病死了。命里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甚不孝顺,与外国人私相授受,三十年未得一见。”说着感伤不已。长老也很同情,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话机一转,复问道:“老人家,贫僧进村时,曾见村里的树上挂满了彩绸,不知是何用意?”
王姥姥笑道:“长老可知今日是什么时节?”长老冥思苦想,摇头不知。姥姥告道:“今日乃是七月七,俗称乞巧节。”长老道:“如今已是深秋,如何是七月七?”姥姥道:“我们这里就是这个节气,从古至今都是这么过的。”
长老道:“与我武周不同,我那里七月七还属盛夏。”
长老又叹息一回,姥姥笑道:“你出家人一不为财,二不图名,还有什么烦恼可忧呢?”长老道:“贫僧所哀叹者,并非为名利,乃是为光阴者。不知不觉中又增加了一岁。”问何以知之?长老道:“明日乃是贫僧的生日。”
沙婆听了,不胜欢喜道:“师父生日,一定得多吃好东西。”长老转问婆婆:“前途路程如何?”婆婆道:“前方路途平坦,圣僧勿忧。”婆婆接着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放声大哭,空幻道:“老嫂子是缺衣少食,还是愁庄稼没人收?又或者无儿无女,愁无人送终?”
姥姥哭道:“都不是,我非为己,乃为国家也。”空幻又猜度道:“是不是国王无道,臣子反叛。亦或是妖邪入侵,荼毒百姓?”婆婆道:“也是,也不是。听我说。前方有个国度叫崇文国,那里的人都尊师重教,勤学好问。光黉门千所,唯庠序不倒。我国初立至今已有千年,历数国王十八代。新王登基,不到十年便做了亡国之君。”
说着又哭了起来,长老追问道:“国王因何亡国?如今临朝坐殿的又是谁?”
姥姥收拾心情,从容不迫地言道:“有一日,国王外出狩猎。行至阴山涧,邂逅一位金头粉面之娇娘,心生爱慕,收回后宫,封为美后。这美后生的闭月羞花,有妲己之容,褒姒之貌。
只有一点,她不会说人话,叽叽歪歪的不知说些什么。国王很着急,她就写在了一张纸上。国王将美后字体示与百官,百官面面相觑,无人认得。内有奸臣梅箍细上前识字,看了几番才说是息补国的字体。国王为了能与美后交流,专派使臣往息补国读书认字。
三年后,使臣回归,国王便日夜向他学习息补国语。学了几年,终于学会。从此和美后谈今论古,或涉嫌风月并无阻碍。不久,那美后生了病。整日愁眉不展,哭哭啼啼,只说想家了。国王为讨美后欢心,诰布《新五令》。一:拆毁国内平房建筑,而建息补国楼。二:不能说本土话,要学说息补国话。三:禁读四书五经,专读息补国书。四:国内人不许穿长袍大服,改穿息补国服。五:暂停本国风俗节日,以息补国之风俗节日为是。此《新五令》又称《息五法》,一公于众,群民尽反。
国王踌躇不决,奸臣梅箍细从中搅和,并自告奋勇,自荐‘搒罔官’,统兵镇杀无辜。百姓惧绝而稍顺,国王以梅箍细办事得力,以息补国之爵位封其为“总领。”百姓戏呼“没终领。”意为没有熟,还生着哩。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举国上下都不说人话,叽叽歪歪说起了息补国语。更可恶者,衣着裸露,行为不检。女无女样,男无男样。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伤风败俗日甚一日。
一日,美后回息补国省亲,国王亲自率兵保驾护航。路过阴山涧,国王从此失踪。奸臣梅箍细趁机谋反,美后又以清君侧之名义返京诛杀梅箍细,梅箍细死,从此美后牝鸡司晨,南面称君。
即位以来,愈加放荡,召青壮男子以充后宫,封为“劲侣”。更可恶的是她移风易俗,画虎成犬,诰命《崇文七节》。不知羞耻地将我国文化说成是他息补国的。”
空幻道:“是什么《崇文七节》?”姥姥痛心疾首道:“一:春节改为鞭炮节,二:元宵节改为灯笼节。三:端午节改为粽子节。四:乞巧节改为倩心节。五:中秋节改为月亮节,六:重阳节改为菊花节,七:腊八节改为吃粥节。这便是崇文国的新国王所颁发的《崇文七节》……。”空幻唾道:“俗,俗,俗不可耐。”
长老叹道:“无硝烟之战争才最可怕,明天,明天我又该怎么办才好呢?”空幻道:“怕什么?有雨不在今朝。”又反问姥姥:“婆婆何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姥姥惊讶道:“我何人?我就是同川村里的一个老姥而已。”空幻咧嘴一乐道:“恐未必吧!”姥姥道:“此言何意?”空幻道:“全村之人万马齐喑,就你关心国事,不得不疑啊!”姥姥叹道:“非是我关心国事,实是我女儿的原因啊。她嫁给外国人,吃着外国饭,说着外国话。过着外国人的习俗,渐渐远离于我啊。小到于家,大到于国,都是一样的道理。国者,家之门也!家者,人之宿也!国事即家事,我不得不关心。”后人有诗单赞同川老姥,诗曰:
百战蛮虫天地吼,文明一耻随夷朽。
几多名士享青身,不及同川孤寡母。
众人只顾说话,不觉夜已深了。沙婆恐杨立倦怠,只嚷嚷的要睡觉,长老也说困了。姥姥铺好被褥,只说:“只有两床被子,不够睡了。”沙婆给杨立占了一张床,杨立让给长老。自己不睡床,只靠在墙角里蹲着。空幻叹气道:“俄去房顶睡。”
后半夜时分,众人熟睡,呼噜声不断。长老平日不做梦,今夜做了一梦,梦里鬼哭狼嚎,阴风阵阵,冤魂煞煞。鬼叫:“唐法师。”长老魂魄被冤魂拘出屋外,来一冤魂,一副皇帝模样。
喝退周围冤魂,见了长老,磕头道:“唐法师救我。”长老问:“你是哪朝皇帝?因何冤死?怎知我名号?”
冤魂道:“我是崇文国的国王,身负冤屈,祈求阴司衙门为我做主。可他们收了不义之财,不给我申冤出气。我长年白间夜里飘荡,附体荒山野尸惊吓行人,以为报复。长年被我吓死的不知多少人,昨天在阴山涧冒失吓了法师,没想到舍利佛座下弟子传信使者萧离子告诉我说:‘被你惊吓的乃是奉旨取经的南华真人转世武周高僧唐义净三宝,也是你误打误撞,他手下大徒弟法力高深,必能为你申冤。可今夜前去求助于他。’
我听了传信使者的话,才得以拜会法师,请万望一救。”长老道:“你有何冤屈?”
国王道:“我本是崇文国的国王,八年前,我外出打猎至阴山涧,偶遇一绝世美人。其金头粉面,蓝眼鹰鼻。褫肩露背,柳腰细腿。我染寡人之疾,收封美后。可是她说的话小王听不懂,她写在纸上,小王示与百官,百官皆不识。只有梅爱卿认得出来,并言乃息补国之文字。小王令使臣前往习之,三年而归。自此小王没日没夜地学习息补国语,三年学会。自此方能与美后交流,一日,美后思故染恙,郁郁寡欢。小王做了一件荒唐而又糊涂的事,竟然下令让举国上下的人都学说息补国语,而忘掉本土之语言。不光如此,上至王乐、建筑、风俗、礼仪,下至百姓衣、食、住、行等都以息补国为臬,小王的崇文国也成了第二个息补国。美后的病立马好了,可又要回国省亲,要把她父母接到小王宫里。小王糊涂,竟然亲自领兵为她护航。省亲大军至阴山涧,乌云密布,雷如天炸。阴风怒号,狼鬼成群。那美后抹抹脸就变了一个人,变得:
红发千丈长,白脸如纸墙。
身下无衣体,一根骨头撑。
她血口一张将数万兵士嚼得只剩骨头,我吓得要死,她要来吃我,我怀中有观音像,她方不能吃我,只将我阳气吸尽,化为干尸。我怀中有佛,故两年来不得身腐,又蒙传信使者相告,说近日有东土武周僧南华真人唐三宝取经路过此处,叫我留心,说只有高僧方能救我摆脱鬼域,重返阳间。”
长老道:“既是舍利佛叫我救你,我当尽力。但恐无信物,纵是救你还阳,你那一国朝臣百姓也不认你。”
国王乃脱了平天冠,奉与长老道:“此冠乃小王即位之时,百官奉迎而冠,上有百官之血,名曰“百血一丹冠”。”
长老接了宝冠,又阴风一阵,黑夜里出来个白面鬼将国王摄去,国王大叫:“圣僧救我。”叫了百余声,将长老愕然惊醒。醒来一看,怀中抱着个平天冠。这时天已亮,姥姥早已去地里摘菜去了。长老叫醒沙婆、杨立。又出门喊了一声空幻。
空幻即从房顶上跳下来,回到家里问询何事?长老将梦国王之事说了,又将平天冠示之。空幻道:“好说,让肥坨去阴山涧把那个国王尸体背回来,我再略施小计让他还阳不就行了么?”
沙婆一听让他去背干尸,直躲的远远的,长老道:“空幻,他不顶用,还是你去吧。”空幻侘傺道:“昨夜你们抢床占位睡觉时,怎么不想想某某人在房顶上睡的可好?”长老陪笑道:“谁叫你那么有本事?岂不闻能者多劳?”接着又说了一些软话,空幻方去。
好太圣,整整羊皮褂,揪揪圣旨裤。驾白驹翼马,电光一闪,瞬间而至。
空幻寻长老被吓死的那具尸体,怎么也找不着。空幻拳击土地,冒出路神一枚。问国王尸体哪去了?乃告道:“被坟窟洞里的白面鬼拿去了。”
话说那白面鬼在宫里坐殿,并不在洞中。空幻发狂,掏出木鱼杵四处打杀,早惊动了白骨架,白骨架不敌袁空幻,以吹音术告知白面鬼,白面鬼化风而来,截住袁空幻。
空幻也听不懂她说什么,所以不废话,见面就打。白面鬼出骨血剑,袁空幻出木鱼杵,这一场好杀,但见:
剑乃人骨魑魅制,杵为镍石娲皇造。妖兵怎敢欺神器,碰着些魂飞魄散。太圣本是先猿王,与天同寿法力高。鬼魅生于圊慝处,一生不敢见光明。鬼以冷气吹,猿以烈火焚。猿以金拳炸,鬼骨碎而合。鬼出骨血剑,猿出木鱼杵。鬼以金发三千丈,猿以分尸十万兵。他两个剑来杵打三百回,只为崇文国里一死尸。
话说空幻与白面鬼战三百合,急不能胜。白面鬼将骨血剑升于苍穹,冷气一吹便以万剑来刺,空幻放出木鱼杵,只打中间一剑,只听“咣当”一声,主剑一碎,万剑如玻璃被石砸,亦“哗啦啦”一片皆碎一地。
空幻乘胜追击,驾白驹翼马,举杵而战。白面鬼吹一口冷气,气凝空中,化为冰墙,使空幻不能追上,白面鬼化股血风,趁机向南逃去。空幻亦不追赶,返回坟窟洞,于白骨堆里翻出国王尸体,搭在背上,驾白驹翼马返回同川村。
见了长老,将尸体摆于炕上。姥姥摘菜回来,见空幻背回国王尸体,恨的操起拐杖打了国王三杖,以泄失国去民之愤。
长老道:“徒弟,你可有起死回生的妙药?”
空幻道:“师父说话跟放屁一样,人死岂有复生之理?医不活,医不活。”长老道:“听说你以前在天庭供职,人情熟路,何不求之?”空幻恨道:“让我求狗玉帝,门都没有。”长老道:“可见你为人狭隘,寡积缘,好记仇。古人有神交之情,而你在天庭做事几百年,却无个知己朋友。走到哪里都是孤魂野鬼,是你自己错呢?还是别人的错呢?”
空幻道:“老爷做事从不讲情面,所以不要朋友。我只要公平正义。”
长老立马火了,道:“袁空幻,你再不医,为师就念那《敲心咒》了。”空幻一急,心里一凉,生了一身汗,直说了几十个“医”字。未知空幻如何医活那国王,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