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华贵妃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她千挑万选找了个刚进宫并且笃定裴萱不认识的小太监过去。
没想到裴萱还有这一手啊!
华贵妃身后的妃嫔们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心里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云昭仪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救了。
裴萱厨艺有天赋,画画竟然也这样好。
陈昭仪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她既为裴萱高兴,也为自己担心。
裴萱比宫廷画师还厉害,以后若是被召去画画,那还有空给她煮螺蛳粉吗?
秦拭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她到底是谁。
皇上也沉默地看着那幅画。
久久不语。
久到华贵妃还有其他妃嫔都以为裴萱仗着这张绝色的脸以及画技和厨艺要被皇上纳入后宫时。
听见皇上问:
“你这画画的技艺,朕倒是没见过。”
裴萱对答如流。
“回皇上,我自幼家贫,买不起纸笔,只能用树枝或炭条在地上乱画。”
“此等技法,我叫它素描。”
“素描,倒是有趣。”皇上吩咐秦拭。
“回头叫宫里头那些画师们,都过来瞧瞧。”
“是。”秦拭记下。
“至于这个小太监……”皇上看向一众嫔妃,“是谁宫里的?”
嫔妃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人承认。
秦拭低头说道:
“回皇上,这小太监名叫庆喜,十三日前进宫,分到了一位娘娘宫中。”
“至于哪位娘娘,臣不记得了。”
秦拭垂眸,轻声说完,皇上淡淡扫了他一眼。
“想必是这小太监嘴馋,偷了螺蛳粉吃,差点害了云昭仪。”
“把他拉出去砍了,以儆效尤,此事到此为止。”
皇上既然这样说,连华贵妃也不敢再反驳。
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不查小太监背后的幕后主使,她也别不依不饶。
后宫这滩水,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皇上牵着云昭仪,一边安慰着“委屈她了”之类的话,一边往彩云轩的方向去。
华贵妃则忿忿瞪了裴萱一眼,带着她那帮姐妹衣袂飘飘离去。
裴萱也没在意。
这局打了个平手,下次再打。
她拍拍袖口,正打算回去。
“裴萱。”
秦拭忽然叫住她。
“还有事?”裴萱回过身。
秦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还是看不穿她。
索性问道:“你胆子这么大,可是有什么倚仗?”
“我没有倚仗。”裴萱眼里很平静。
“我只是不怕死。”
秦拭:……
御花园的闹剧,就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华贵妃很不服气地回到华阳宫。
她知道皇上心里对她又多了一道隔阂,只是碍于她父兄在朝堂上的地位,才不好对她怎样。
可那裴萱一个小小厨婢,那样顶撞她,皇上竟也当没事发生。
向来高高在上的华贵妃感觉自己遭到了奇耻大辱。
她入宫这些年,顶多受受太后或皇后的气。
再不济,也是云昭仪仗着肚子里的龙种,让她不快。
什么时候,连下贱宫人也能来气她了?!
夜深人静。
华阳宫里的花瓶、碗碟还有宫人们,都遭了殃。
……
今晚。
皇上去了受惊的云昭仪那儿。
御花园的事儿,云昭仪回到彩云轩仍有些惊魂未定。
越想,就越后怕。
若是裴萱不在那里,若是她被那野猫惊倒。
后果不堪设想。
云昭仪依偎在皇上怀里,小脸有些苍白。
睡颜带着些许不安,还挂着干掉的泪痕。
皇上轻轻松开环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云昭仪年纪轻,娇俏柔弱,又怀了身孕,他难免要多宠着些。
哄她睡下后,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
这才抱她一会儿就手酸腰痛,心力不济。
皇上撑着床架站起来,擦擦手往外走。
秦拭就在门外,很有眼力见地跟上。
“皇上,可要回寝殿?”
“朕再走走。”
他今儿不打算睡在彩云轩,可也不想回寝殿。
后宫如同一锅白粥,看似纯洁雪白,实则底下不知埋了多少陈芝麻烂谷子,乱得很。
以前年轻,只觉得后宫佳丽三千是件美事。
现在上了年纪,他只喜欢清静。
譬如现在,就是难得的安宁时候。
宫门落锁后,夜色深浓,整个皇宫像是换成了另外一片世界。
月光清幽洒满宫道。
白日里热闹的宫人走动的地方,如今只剩静谧。
皇帝只带了秦拭一个人。
往更僻静、灯火更暗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间,抬头一看,竟到了钟灵宫。
皇帝站了一会儿,没作声。
秦拭轻语问道:“此处是陈昭仪的寝宫,皇上可要进去看看?”
皇上没动,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秦拭看了看四周,接着说:“钟灵宫如今没有主位娘娘,陈昭仪一人住在这儿,还挺冷清的。”
“这地方,确实没什么人气儿。”皇上啧了一声,抬脚道,“那朕便进去瞧瞧。”
……
钟灵宫每一处角落的宫灯都点亮了。
天子大驾光临,似乎让整座钟灵宫都变得不一样。
它从没这样亮过。
宫人们特意压低却压不住惊喜的声音,四下传开。
与之相伴的,还有陈昭仪的娇羞承欢,溢散在晚风和夜色里。
皇上宿在钟灵宫的消息像长了脚似的,很快便传遍整座皇宫。
往日冷落无人问津的钟灵宫,一下成了最瞩目的焦点。
陈昭仪做梦都想不到皇上会来她这里。
她受宠若惊,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而华阳宫里,碎掉的花瓶与满身伤痕的宫人,更多了。
……
天不亮。
寅时(凌晨四点)一刻。
皇上就得起了。
他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早朝从不懈怠。
即便是冬天,也雷打不动。
只不过平日睡在寝殿或其他妃子的宫里,地龙烧得暖,都不会像今日这般起得艰难。
昨日情浓意重,身子火热,便没有发觉。
陈昭仪这宫里,的确太冷了些。
皇上穿好衣服,扭头看秦拭。
“内务府给陈昭仪的炭有多少斤?怎么她宫里这般冷?”
秦拭实话实说。
“想必是内务府那帮东西看皇上不常来钟灵宫,便没有上心,臣一定好好责罚他们。”
皇上面色不虞。
但他也知晓宫人们捧高踩低的尿性。
“叫他们补上。”
“还有,朕昨日与陈昭仪说好了,上完朝后,要回钟灵宫陪她一道用早膳。”
“臣明白。”秦拭从善如流说道。
“那臣便叫御膳房的将早膳送到钟灵宫来。”
“不必。”皇上摆摆手。
“日日吃御膳房也腻了,朕今日同陈昭仪一起,用膳房的早膳便是。”
听到这里,秦拭这个千年狐狸哪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