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不过也请你理解,在真正了解你的为人和诉求之前,在真正确定你和我们之间可以互惠互利之前,我们不会让你上前线,也不会让你接触到我们更核心的事务。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先为你安排一份工作,了解一下我们。”绯穹态度温和,对话看似平和,实则主动权一直在她手里。
“好。”杨鑫钰没有拒绝。既然打定主意留下来,拨开所有干扰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他就没有理由拒绝绯穹的安排。
“您来时应该看到了,我们这里有一些同志结成了家庭,生下了孩子。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蓝星,没有见识过帝国的辽阔,缺乏真正全面认识宇宙的渠道,你愿意当他们的老师,和他们讲讲宇宙……还有帝国文明的丰富多彩吗?”
杨鑫钰对自己听到的内容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要和他们介绍帝国?”
“是的。我需要的是正确的,全面的,客观的,不掺杂任何我们身为反叛者的主观意识的介绍。我希望他们能清晰地知道对立的双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也希望他们能产生自己的思考。”
“哪怕他们思考过后觉得你们造反的行为不正当?”
“那是他们的自由。如果他们真的有强烈的意愿,要脱离我们,到帝国去生活,我们会适当进行一些保密处理,并给他们伪造新的身份,帮助他们进入帝国生活。但很可惜,虽然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设想和预案,但仍然没有孩子真正对我们提出异议。一旦对我们提出异议,就意味着他们要背井离乡,失去家庭。看似给了他们选择,但从一开始……这个选择就是不公平的,无论如何选择,他们都会失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他们生于地球,教他们直接忠于你们不好吗?”
“在我之前,我们的领袖确实是这样想的。然后到我这里,我遇到了随春生,”绯穹淡漠的神色染上一丝愧疚,“他是我们这群反叛者中的反叛者。我一直把起义军当成我的伊甸园,我的乌托邦,直到随春生提出质疑,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组织……并不完善,也不自由。”
“你的意思是……春生没有完全选择你们吗?”
“他的父亲死于为我们运输物资的路上,他的母亲因为我们的任务入狱,虽然后来被我们救出来,但到底还是吃了不该吃的苦……阿佳妮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实施了精神力二次觉醒的实验,并且威胁他不加入我们就要采用过激手段让他封口保密。在这种情况下,他排斥我们才是正确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完全支持我们。他是为了改变我们,才选择加入我们的。他的诉求从始至终都是‘和平地解决所有问题’,不再产生像他一样被所有人以保护之名排除在外的牺牲者。他虽然接受我们派给他的任务,但他接任务的前提是我们的任务内容不违背他的这条原则。他要接受基因匹配系统的安排嫁给你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拦着他,不想让他去。”
“可我们拦不住他。他似乎早就认识了你,并对你们的婚姻充满期待。他试图通过和你和平相处证明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没有那么尖锐,试图证明他的和平之道并非妄想。”
“他在帝国到底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并不在他的汇报范围内,总而言之,他最后失败了。他对我们派发的任何任务都没有了异议,尽管他仍然会尽力修改方案,让做出牺牲的人数无限趋近于零,可他确确实实放弃了自己的理念。”
“你或许只是觉得你们的婚姻否定了他的爱,但其实他对你不止有爱,还有他对这世界微乎其微的反抗,以及赖以生存的理想。”
杨鑫钰沉默了下去。
他在来之前确实想过质问随春生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杨家——但这个答案还不够明显吗?杨家对他本来就不怎么样,更何况他还是EU的一员,他们的立场本来就是对立的。
他没有资格质问随春生,因为把随春生真正推向EU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当初他愿意放下莫名其妙的偏见和恶意……也许他自己、甚至是整个杨家、整个帝国,都不至于走到如今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
“我还有机会再见见他吗……”杨鑫钰问了出口,尽管他并不知道如果能再见到随春生,该对他说些什么。
无论是爱还是恨,他都没有资格。
“他现在很充实,甚至还不知道你也到达了EU的消息。如果你真的非见他不可,我希望你可以先考虑清楚自己的内心——你到底该以怎样的姿态再面对他。”绯穹没有拒绝,也没有替随春生答应。
不过她觉得多半没戏。随春生那一点软弱已经被阿佳妮的两年训练和帝国的五年卧底给消磨殆尽了,现在的他只会为自己的心意所动,杨鑫钰手上恐怕没有筹码可以左右他内心的天平。
……
涂渊跟在张月辉和陆荣广身后,感受着自己出生以来最剧烈的心跳频率。
新闻办公室的布置不再是以前单一的一张讲桌,而是换成了可以并排坐很多人的长桌,毕竟出席这次发布会的不止是军委的新闻发言人,还有联合王庭会议的发言人。而现在马上要举行的这场——与其说是发布会,不如说是单方面把媒体的人叫来,让他们告知国民。
毕竟正常的发布会怎么可能不给记者提问的机会呢?
从形式到内容,都彰显出即将横空出世的这件……“武器”,蛮横专制的一面。
无论结果怎样,今天这天都是要被载入史册的——因为军委从策划直到发布前,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就算是人脉广泛的大贵族,在这场发布会之前,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
还没到正式开始的时间,几人到达后只是坐在了后台,等待一会儿到时间再上场。
“……为什么你会是零号集团军的军长?”陆荣广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张月辉。
张月辉却不搭理——他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从霍雷肖说是因为陆荣广扛不住压力没通过那个疯老头的考验自己才被盯上时,他就已经把自己足够写进历史的倒霉迁怒到了陆荣广身上。就连当初他和陈千秋遭到霍雷肖的私刑被陆荣广担保救出,本身都是因为陆荣广才起的,没有像以前那样睚眦必报已经算他顾念旧情了。
“看你怎么那么紧张,以后还有更紧张的——小心那些贵族今晚就派人来暗杀你。”张月辉偏头避开陆荣广的问话,一把揪住了涂渊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来。
涂渊难得穿一次正装——毕竟他出席发布会的名义是特聘技术官,仍然没有军籍,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穿军礼服,只能和联合王庭会议的发言人一样穿正装了。
面前两人,一个是危难时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一个是他宁肯被戴绿帽也不想放弃的爱人,两个人就这样在他面前对峙起来,本就不通人际交往的涂渊急得脸都憋红了。
“月辉……陆上将她……”
“脸怎么这么红?想到我家来让我保护你啊?”张月辉直接打断了涂渊的支支吾吾。
“张月辉。”陆荣广皱眉,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张月辉见涂渊确实没有胆量在陆荣广面前和他调情,无趣地松开了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为什么呢。”张月辉语气不善。
“是霍雷肖逼你的?”到底和他共事多年,陆荣广一下就从学生别扭的语气中猜到了真相。
霍雷肖说她不值得托付,所以盯上了其他人。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结论。
“什么逼不逼,那臭老头跪下来求我,我好意思不接吗?”张月辉仍然不打算好好说话。
“如果只是逼你在零号集团军的提案上签了字,现在还有机会去销毁提案的原件……”
“我说了,无所谓什么逼不逼的,”张月辉冷下脸来,“我在签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懦夫才会把责任推给别人。”
陆荣广见张月辉态度坚决,也不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