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准备!三、二、一!祝贺夏辉老师出院!!”
前脚刚踏入画室的大门,灭掉的灯突然就亮了起来,然后我就听见爆炸般的欢呼直接贯穿了我的双耳,惊的我浑身一颤差点跌倒过去。
好在一直搀扶着我的沐牢靠的贴了上来及时拉住了我,才没有酿下新的悲剧。
“我去,你们搞这个倒是提前通知我一声啊,刚刚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画室没人呢,差点给我魂都吓出来了!”
平定下慌张的情绪后,我才发现原来是教室的学生们想给我一个惊喜。
好吧暂且不谈收没收到这份感情,起码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就是了,但这点上倒是无可厚非。
简单攀谈两句的时间,我才知道原来冬警官之前说的“对外”还真不是客套话,我真的以“在街头和匪徒勇作斗争,救下被诱拐的无辜女孩”为理由登上了新闻热搜,也难怪这些家伙这么热情了,估计是把我当作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其实我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他们说了不要告诉小夏你,所以我就没给你打招呼,抱歉了;你们也是,下次要再搞这种稳重一点,小夏老师这才刚出院经不起这种折腾的。”
秋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那个女孩下车向着我们走了过来。
哦,现在应该叫她“矢车菊”了才对;明明是我自己帮忙取的名字,结果反倒是自己先没有反应过来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当然为了保密起见帮她做了伪装。
但是我可不想再有下次住院的机会来感受这阵仗了——这句话最终还是被我憋了回去。
“知道啦,唉秋老师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是谁啊?你女儿吗?”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看我这个年纪像是会有这么小的女儿的样子吗?”
听到不知道哪个学生的问话,秋先生直接就满头问号。
“她是矢车菊,你们小夏老师的远房表妹,要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先告诉你们她是很怕生的,要找她的话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谁要是吓到她了我罚他扫一个星期的画室,都明白了吗?”
理所当然的是,很多人都对矢车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让她有些害怕的缩在了我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却一言不发。
而托这一路上我和秋先生事先打好稿的缘故,捏造了一个说辞来合理化她的身份,就是我的表妹。
毕竟如果要让太多人知道矢车菊真实的身份的话,就会产生太多无法掌控的因素了,这一点冬警官在医院里的时候也告诫过我,所以必须严谨对待。
“我先带她回你的房间吧,夏辉老师。真是的,你们太吵闹了,会让人家感到不自在的。”
见状,沐非常机敏的抱起了矢车菊,我则是顺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在矢车菊望向我不舍的眼神下冲她笑了笑示意不要害怕。
微笑是一种具有魔力的表情,发自内心的微笑总是不自觉的会让人感到安心。
“啊对了,要这个东西,好。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记得来找我哦,医生给你开的药我也一并带过去了。”
沐非常顺其自然的在众目睽睽下拿走了我房间的钥匙,然后一副轻快的模样走上了楼梯去。
这让我有些尴尬,她好像和我有些接近过头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接近。
说起来,她后面那句话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因为住院要花费很多钱,虽然秋先生说可以先帮忙垫付,但始终过意不去的我还是选择了提前出院。
结果就是直到现在为止我身上还总是有几处莫名的隐隐作痛,不过相比最开始也已经好受太多了。
“夏哥,你俩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酸的我牙都倒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在你继续打趣我让我发火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正事;你们都不上课了吗?全围过来干啥?去去去,马上要考试了还不抓紧时间排排线稳固稳固?”
只感觉如果继续让他们闹下去恐怕会更加头疼,我赶紧摆了摆手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说起来沐也是学生,这次闹出的乱子应该耽误了她很多时间,回头还是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聊道个歉吧。
“哈哈哈,我看倒没必要这么紧绷着神经,这样,今天呢看在大家这么热情的份上,也为了给我们的小夏老师打个好兆头,下午下课后,晚上的课就取消了,大家一块儿去外面搓一顿去!我请客!”
这下好了,鬼知道秋先生突然来了一段豪放的宴请,霎时间整个画室都爆发出雀跃地尖叫来。
虽然我很想问一句为啥要这么做,但仔细一想我便理解了秋先生的良苦用心,他这是借此名义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保护矢车菊而做出的决定啊。
“实在是麻烦你了,老秋,光是医院的费用就已经让我难以承受了,让你这么破费真是过不去啊。”
“小夏啊,只要你人好好的就行,钱可以慢慢还,人不能出事对吧?那女孩就交给沐同学吧,晚上你也过来一起参加吧,不然少了主角可是很扫兴的呢。啊,不过可不能喝酒哦。”
“放心好了,你知道我一直烟酒不沾的。”
如此轻松的闲谈,就好像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此唾手可得的平静日常。
虽然我非常清楚日后依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眼下的我也确实累的不轻了。
“那我一会儿上去给沐说一声这件事,其它的准备还有——嘿!别叫了,这节课还没结束呢!都老老实实先回去画你们的画吧!”
“好好好,看到夏老师这副模样就对味啦!”
明明已经是黄昏时分,日落的惨淡光芒却压不过秋艺这间小小画室里热闹无比的活跃惬意。
相比九年以前的那些人,这里的一切都闪耀着令我难以割舍的存在,那便是家的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氛围的,崭新的家的感觉。
而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这里也将会成为她的新家。
——
“说吧,老秋,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我知道矢车菊的事情你有所隐瞒。”
远离嚣闹的人群,在这家烧烤摊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我却并没有心思享受美食和饮品带来的味觉满足,反而和坐在我对面的秋先生一样面色凝重。
“唉,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问这个事情,你让我怎么开口呢,小夏……”
一股难闻至极的刺鼻气味缓缓飘了起来,是香烟,秋先生少见的点起一支烟抽了起来。
自从我和秋先生相识以后,并没有几次见过他这样做;虽然经常有人送礼的时候带来过一些名贵香烟,但平时秋先生都只是放在办公室里,从不拆封。
如此一来这说明,秋先生正在面临着非常难以抉择的思索。
“这对身体不好,还有我希望您可以如实回答,秋先生,这不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对矢车菊来说更是如此。”
见状,我郑重的开口回答。
夜间摊位上迷眼的灯光闪在秋先生的脸上,仿佛此时此刻面对着的男人一下衰老了许多,哪怕一言不发也能够让我感受到那隐藏在他身上谜团重重的暧昧。
说来也是,对于秋先生,我一直以来只是以为他就只是秋艺画室的创办者而已,除此以外的过往和身份,我却一概不知。
“嗯……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当时我瞒着你的原因了,小夏。”
良久的沉默后,秋先生掐灭了烟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扭了扭嘎吱作响的手关节,如释重负般对我说道:
“没错,在你当初找我讨论怎么处理那个女孩的事情时,我犹豫了。我告诉过你那样做对你来说是好事,是因为我知道有关矢车菊她——严格来说是像是矢车菊那样的孩子的一些内幕。我不想让你被卷入,所以才想劝你把她送到警局去,趁早脱开干系。”
听到这番话,我震惊的睁大了双眼;虽然早有所心理准备,但秋先生说他知道一些内幕?
而且什么是“像矢车菊那样的孩子”?我竟一时无法处理这庞大的信息,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为了她选择再一次挺身而出,而且还惊动了警方和上级的正式注意,所以我想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对吧?小夏,接下来我说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当初那些同路人,就只告诉过你,再无他人知道这件事。”
一边继续说着,秋先生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确定没有隔墙有耳;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只让我感到头皮发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让我已然忘记了准确的时间,只记得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季,我因为到城市打工缺钱的原因,因为相信了一个老板的说辞被骗到了一个地下酒吧里面当服务员;其实就是负责帮那些犯罪分子望风和可以随时推出去的替罪羊,不过在当时我还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而已。”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我回过神来看向秋先生,他则是苦笑着咳嗽了两声。
“在那里呢,当时的社会还没有现在那么安稳,很多走私甚至贩卖人口的黑恶势力非常猖狂;我所被监禁的那个地下酒吧似乎还是当时一个非常庞大的集团的得意产业,当时很多有钱有势的人都去过那里享受‘特殊服务’;当然这是指的什么,我就不细说了。”
“我大概是明白的,但这些和矢车菊她又有什么关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小夏。在当时很多被拐来或是迫不得已自愿出卖自己的女孩里面,有一位和矢车菊那个女孩一样的,有着兽耳和尾巴的存在。”
沉默,死一般寂静的沉默;良久过后秋先生才叹了一口气,将故事说了下去:
“她死了,我不知道内情,但结果就是有一天他们在仓库里面发现了那个女孩的尸体,据说模样让人之惊骇。之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店里面的头牌小姐带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可能只有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开始接客了起来,而那个女孩——”
也是有着像矢车菊那样外貌的,非人类的存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要跳了起来,只感到浑身的颤抖,掺杂着无比愤怒的火焰。
“那就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她们的存在的时候。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随着国家越发整治社会的决心,又过了几年警方对当年失踪人口的调查越发抓紧和严密;不久那里的头牌小姐居然主动找上我来,希望我能够和她合作逃出这里,向警方报案。”
“所以,之后你们逃了出来?”
“如果真的那么顺利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惆怅了对吧?小夏。”
突然,秋先生低下了头,像是懊悔一样的用双手紧紧抱着脑袋,非常痛苦的模样。
这时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是为秋先生递上了一杯冰水,然后静静等待他恢复过来。
“明明她计划的万无一失才对,明明最后我应该保持冷静才对,她把那个女孩交付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带着她一起逃出去;可是,可是慌乱中我居然和那个女孩分开了!仅仅只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再也没有找到!直到现在……”
秋先生又点起了一根烟,这次我没有再劝告他健康问题,也没有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们并不是人类,所以理所当然的不享受法律带来的‘人权’保障,在社会上来说,就如同黑户一样,是连查证都难以调查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连猜都不用去猜就能知道,肯定和一些最为肮脏的犯罪非常契合;可怜的她啊,就像是一块炙手可热的金砖,如果有人胆敢指染,一定会惹上一堆的麻烦,甚至可能招来——”
“杀身之祸,对吗?老秋;你没有提起那个头牌小姐后来的事情,她大概是已经不在了吧。”
不需要任何回答,只是无比僵硬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大体上没有问题。
所以秋先生在第一次见到矢车菊的时候态度的转变才会那么奇怪啊,原来一开始的玩笑话竟然是他出于本能的自我麻痹,不愿相信这样的女孩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之后劝我把矢车菊交给警察,也是不想让我重蹈覆辙和那些地下势力再扯上关系啊。
“但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是当时,而如今的社会已经高度法制化了不是吗?就像是这次警方会插手帮我们为矢车菊的事情保密那样,曾经的遗憾如今不会再发生了,至少在矢车菊身上,我不会,也不允许再发生了。”
我现在究竟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只感到无比的冷静和沉稳。
明明应该非常激动才对,但不知为何,却只能表达出这样的平淡。
“老秋,谢谢你能够和我说这些事,我尊敬你,但这件事上,我会在此之上做出我自己的决定,那就是真正的弥补遗憾,给那个女孩,矢车菊一个美好的,温暖的家。”
“小夏,你……”
这一次,轮到秋先生愣住了,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或者说,即便是在听了自己的故事以后,我也依然选择这样回答。
“你真的成长了呢,比我还要想的更快的独当一面了呢,我很欣慰;是啊,你说的没错,如果是现在的话,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再让曾经的悲剧发生在那个女孩的身上了吧。”
“我同意你说的大部分话,但有一点上我还要做补充。”
明显并没有想到我还有要说的话,秋先生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脸上又再一次浮现出了紧绷的神情。
而我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彻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那伙曾经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的,对矢车菊做了无法原谅的事情的,那伙社会的败类,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我要把他们全部绳之以法!”
——
“夏辉先生,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事情是需要通知你的,有关那帮被你打伤的歹徒的事情,我想这些你也有权知道。”
深夜,难熬的夏季燥热的夜晚,我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回想着那天冬警官临走前在医院和我说的最后一件事情,陷入了无尽的思索当中。
而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沐,也没有告诉秋先生。
“经过我们的调查和审问,这伙人并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帮负责打下手的马仔,那一男一女也只是临时从街头找来的想赚快钱的小混混而已,甚至不知道给他们假身份信息和下手指令的交接方到底是谁。你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夏辉先生?”
“幕后的人躲的非常深,一时半会儿也无从下手是吗?”
“不仅如此,这件事背后的水很深。你知道吗?即便交接的只是几个马仔,居然都已经是在通缉令上被高额悬赏了很久的通缉犯了,这也是为什么面对你的攻击,他们敢于用刀直接捅进来的原因。这帮亡命之徒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而即便是如此等级的好狗,居然也无从得知这件事的真相。”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或者说,不能知道?”
“很有意思的思路呢,夏辉先生,但凭借我多年以来的办案经验来说,恐怕他们并没有说谎,而且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可是哪怕如此,我们也难以再继续深查下去了;况且,在他们的笔录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叫做‘猎狐’的人物存在,而这个猎狐——”
“是新海市警方长久以来心头之狠的一个大枭,没错吧?我曾经误入歧途的时候听过他的名号,但我一直以为他早就已经人间蒸发了。”
“你知道的很多呢,可惜猎狐不仅没有消失,反而一直活跃在新海暗流涌动的地下犯罪网络中。只不过随着近几年我们警方愈发坚持不懈的追捕,他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了,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会彻底逮到这个家伙的,然后一举捣掉他的犯罪事业!”
“冬警官,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这点上恐怕我无法保证什么,但是请说吧,夏辉先生。”
“我想要参与调查行动,我想要揪出这个幕后黑手,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让他为对那女孩,对矢车菊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虽然最后冬警官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但我也知道这太为难他了,毕竟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民而已,掺合到这件事情中来本身就已经足够复杂了。
甚至包括今晚我和秋先生说自己的想法时,也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
奇怪,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合理,为什么我却就是如此的不甘,如此的放不下来呢。
“呜……喵呜,喵喵喵……呜呜……”
腰间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却又很快变得强硬且颤抖。
不过我知道这是躲在我被子里面睡着的矢车菊抱住了我,只是除此以外,我还听到了她细微的啜泣声。
那是在梦里面都会感到疼痛的,她折磨般的过激反应,对此眼泪已然打湿了我腰上的绷带。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可怜的小家伙,如今在这样安全的环境里面也会哭出来,那到底是怎样的过去啊。”
我不经意的自言自语着,尽可能温柔的轻轻用手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手感异常的顺滑,这就是女孩子所谓的秀发吗?
沐给我留了信息说,因为没有洗澡的地方,她便帮忙用烧开的热水和外面水池洗颜料的冷水混合了些温水出来,给小家伙洗了个澡并重新上了药,难怪在我回来以后看到她总是感觉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不过晚饭方面就有点不尽人意了,她还是不会用筷子,最后只得由我来喂她。
说实话在这一点上,恐怕沐真的比我更适合照顾矢车菊吧?
但是沐还是学生,是我万万不想再让她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来的。
这么想着,更多的疑问也渐渐浮现出来,沐的所作所为虽然很明确的都是善意的举动,但却总让我觉得哪里很奇怪。
说起来我还想碰一碰矢车菊的耳朵来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随便摸的话会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嗯,所以最终还是作罢了。
“喵呜呜!我……错……了……!喵呜!呜呜呜呜……”
打断我思索的,是矢车菊越发激烈的呻吟和哽咽,以及,三个无比清晰、无比令我感到震惊的字。
什么?她会说话吗?我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矢车菊颤抖着的娇小身体,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恐怕这只是学着其它和她有类似遭遇的人求饶时反复说的措辞吧。
深深印在她肌肤上的可怖伤痕,让我由衷的为之感到同情,更多的则是强烈的保护欲。
是啊,我想明白了,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好好照顾矢车菊,让她能够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安全和幸福才是;至少——
也要做到能够在夜里不再哭泣,不再为噩梦之困扰,不再伤心才是。
我微微放松力道,看着钻进我怀里的银发猫耳女孩默默的想着。
如此就好,那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