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冰冷的冬夜,凛冽的寒风深深刺痛着我的神经,令我感到无比的清醒,也无比的悲痛。
在这个没有雪花、没有倦意的城市里面,流落在街头的我一瘸一拐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行走着,任凭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额头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然而那时的我对此却不以为意,只是想着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城市。
“操!别让他他妈的跑了!人呢?!给我搜!他跑不了多远的!!”
能够感受的到,身后愤怒的叫骂声几乎近在咫尺;无路可走的我,被迫就近躲藏在漆黑一片的小巷中,期望那些人不会发现自己。
借此稍微歇息的机会,我开始重新审视着身体的状况。
数不清的外伤、淤青、刀具的划痕,更不用说几处依然还在流着鲜血的窟窿了,左臂已经骨折,连抬动一下都无法做到,源源不断地传来剧烈的疼痛,使我不禁紧咬着牙关不敢松懈。
好吧,说实话,其实原本是想要强行将其扭回去的,但是结果却失败了,否则恐怕我还会选择继续反抗吧?
那时的我就是如此的要强,也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血一路流到了这边!那傻逼肯定就藏在附近!都给老子瞧仔细咯!要是看见了‘桥’那混蛋的人直接给老子打就行!我看今天谁能保住他!!”
听着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我下意识的死劲儿握住右手的钢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了,准备进行最后的拼死相搏。
“操!老头!你他妈在这儿干什么!?挡老子的道是吧?知道老子是谁吗!?”
然而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我管你们是谁?我只知道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还拿着武器,是想在这儿聚众斗殴吗?现在可是法制社会,容不得你们乱来!”
似乎是有路人和追杀我的打手对峙了起来,于是我便从垃圾桶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来观察,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老头子你的意思的是要管这闲事咯?”
领头的打手满脸不屑地冷笑了起来,似乎觉得非常无语。
“看在哥几个今天心情不错的情况下,老子给你三秒的时间麻溜地滚!否则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睛,给你他妈的腿上来一刀就等着坐轮椅去吧!”
此时我才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巷子口的路人是一位穿着打扮非常朴素的黑瘦中年男人,完全一副手无寸铁的模样,也并不是我在道上认识的人。
糟糕,那其实说白了就是他压根没有能力或者威慑力来帮我解决这事。
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迅速做出了决定,想要站起来大喊着吸引那些打手的注意力,然后让他趁机赶紧跑开,以免遭到毒手。
毕竟,我并不想把无辜的人卷入犯罪组织之间的肮脏勾当之中,更别提这帮家伙下手有多狠了,只怕是会把自己也搭进去,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因为伤势实在是太重的缘故,我只感到双腿一软就瘫倒了下去,肺部也像是被撕裂一般的剧痛,连呼吸都感到无比强烈的灼烧感,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哦?是吗?那你们挺狂的啊?”
正当我希望那个站出来管闲事的路人能够有点眼力见儿赶紧走开,不引火上身时,巷口那边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来:
“要不要跟我们哥几个去局里面坐坐?喝喝茶?嗯?我看各位火气都有点大啊,上好的菊花茶能去火呢!”
是警察,我看清楚了,这次连一秒钟的分辨都不需要,那醒目的警服在这黑暗的夜晚中是如此的亮眼,能够令人感到无比强大的安心感。
“操!是条子!你他妈的居然提前报警了!!”
这下领头的打手也慌张了起来,甚至一连退后好几步,还差点跌倒在地。
是啊,仔细想想就能知道,眼下的情景已经不需要再判断了,纵使是地下里面令人闻风丧胆的犯罪组织,面对警察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绝对的镇静。
说到底本身这些人心里面就有鬼,在他们头上的并非是那个为之忠诚的老大,而是整个社会都人心所向的公安。
“他妈的!他妈的!!兄弟们和这帮条子拼了!!杀出去还有活路!”
也许是已经彻底疯魔了,也许是猎物最后的殊死拼搏,总之已经彻底红温了的领头打手居然怂恿着自己的手下去袭警!对此就连同样混迹于地下的我都感到逆天!
毕竟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帮打手而已,若不是偷袭连我一个人都不一定能拿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国际毒枭么?怎么想的敢和警方动手啊?
“都不许动!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就是罪加一等!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了!”
见状,看似是队长的警察当机立断,举起腰间的配枪做出了瞄准的姿态来。
仅仅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就吓得那些打手紧急刹住了脚步,都不需要再次警告的时间,他们就非常自觉的把武器全部扔到了地上,然后举起了双手,颤抖着却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个警察甚至有点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这不就对了?老老实实的对我们大家都好!小王,你带着兄弟们去把他们铐起来!都给我押回去!今晚连夜给我问清楚了。敢跑到大街上行凶,真是胆大包天!他们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鱼!”
因为再没有人反抗,几分钟的功夫警察们就已经把事情全部弄完了。
这种时候我就无比佩服起他们的效率起来,说起来这可比地下那帮子废物行事靠谱太多了,也难怪不管哪个组织的老板都希望自己的手下能再给点力,如此看来实在是令人唏嘘。
不管如何,起码现在我是安全了,因为触动警方之后,短时间内不论谁都不会再派人过来附近了,他们需要时间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而我要做的就是赶紧找个地方处理伤势。
然后……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好啦,人都走了,警察也回去办公事了,应该是没人再关注这边了,你出来吧。”
出乎意料的是,帮了我的男人这时突然开口,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的意思。
不过说来也合理,毕竟是人家路见不平,救了我的性命来,如果连一声感谢的话都没有的话未免也有点太令人寒心了。
于是,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强撑着疼痛从垃圾桶后面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开口道:
“咳……咳咳咳……多谢您的帮忙……咳咳!我没关系的……既然事情已经结束……我就要赶紧离开这里了……您最近最好也小心一点……那帮家伙很记仇的……”
“停停停,你就别说话了!”
正当我还想说下去的时候,男人唐突地打断了我的话,接着走上前来,搀扶起我靠着墙站了起来,又继续道: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没关系’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眼下你需要的是去医院!我来打车,放心好了费用不会让你掏的——”
“等一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男人正说着,我却只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他。
“你看清楚了……我可是和他们一样的……在地下干了不知道多少脏活……这次是触动了他们老大的利益……咳咳!他们才来追杀我的……知道了的话就赶紧走吧!我不想把你也拖进来!”
在说完这些话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太过了?但那就是我最认真的回答了。
在当时,倔强的我不愿意再和那个男人扯上更多的关系,因为我深知自己不配和活在光明下的人行走在一条道上,那样只会连累别人,同时伤害自己。
可是即便是对如此态度的我,男人也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着露出了一个苦笑,仿佛理解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的话,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但是孩子你看,你这模样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吧?怎么会想着和那些犯罪分子搭在一起呢?那可是一条不归路啊,不是么?”
我不需要你来说教——本来想这么回答他的来着,但出于对恩人的尊重,我还是硬生生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里。
“如果……你想要回心转意的话,如果有那一天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届时我会尽可能帮你的,孩子。”
见到我保持沉默,男人叹了一口气,却也并没有失落的样子,只是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了一个名片塞到了我的手里,与之附加的还有几张面额很大的钞票。
他这是在可怜我吗?我不知道,但还是把那些东西塞回给了男人,接着回答他道:
“抱歉……但这我不能要……我做事的原则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从来不会白拿钱的,更何况我们并非雇佣关系,不是么?”
“哈哈哈,小小年纪还挺有原则,真是有意思的孩子。”
男人笑了出来,是那种明显可以令人感到是真心的笑容,竟让我感到微微触动了一下心灵,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钱我就收回了,但是名片还请你收下,那东西也没啥用,就当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如何?年纪大了后就喜欢唠嗑,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谈地呢,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这次我便没有再拒绝,反正只是一张名片而已,也不会产生什么心理上的问题或负担,很快我也就要离开这里了,应该并无大碍。
至少当时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就再见了,孩子,祝你好运,早日能够脱离苦海。”
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的背影就渐渐模糊在了大街上五彩斑斓的灯光之中。
出于好奇,我看了看手心中的名片,是很简单的设计,几乎只是纯白色的背景,给人的感觉像是那种廉价的东西,不禁令我有些心情复杂。
上面详细记载了男人的工作地址和联系电话,不过想来这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称呼那一栏里面,复印着一个当时的我毫无头绪,而如今的我却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秋先生。
“……秋先生……秋先生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毫无星星的夜空喃喃自语着,任凭寒风继续刺激着伤口,只是一时感到有些疲惫,在这个名为新海的城市之中,难以忘怀我和他最初相遇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