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作为审讯方坐在这张桌子前,而面对着被拘束在对面椅子上的毒贩,感到心态有些略微说不上来的奇怪,直到小家伙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开始这次流程:
“‘红手’是吧,给你留个最基本混地下的面子,不拆穿真名,涉及贩毒、故意杀人、袭警等多项罪名的指控……好吧,你觉得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可以活着吗?”
石膏、绷带以及吊瓶,这个怒目圆睁的男人在之前被我从五楼摔下,光是活着就已经算天大的幸运了,然而他也同样清楚此时此刻的处境不如一死了之,对此便完全摆出一副不屑的态度来,嚷嚷道:
“少他妈的废话了!‘处理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谋杀、送货、非法持有枪支等等一大堆扣不完的帽子!别以为现在和条子待在一起就可以把自己洗脱干净!你个肮脏的小丑!”
拒不配合的态度,很难让人信服这居然是一个妄想继承“猎狐”贩毒产业的家伙,也难怪“利剑”会对此抱有怀疑,继而安排了这场审讯。
“我说,你最好先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辱骂我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而得罪之人颇多的自己也不会因为你的废话有任何情绪起伏,能够明白吗?”
激将法,老套且有效的手段,不过对于“处理人”来说效果就不太行了,尤其是在对面才是弱势方的情况下,几乎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哈!那正合我意!谁他妈想和你这个墙头草搭话!赶紧收拾收拾滚蛋吧!别恶心我的眼睛了!看见你我都要把昨夜饭给吐出来了!”
头一仰,手一摊,男人直接表示无所谓,面对如此恶劣的家伙,我大概算是明白为什么其它警察没办法从他的嘴里面撬出有用的信息了。
这并非是逞能或是倔强,仅仅单纯的放弃了一切而已,对于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就算说出真相又能如何?反正也不会因此被减刑,那不如直接开摆完事。
所谓“鱼死网破”,正是再形容“红手”现状合适不过的词汇了。
“……你并不是组织的老大,对吧?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以你‘天才’般的策略和行事手段,如果不是有人压着恐怕早就崩盘了,也就更不可能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了。”
保持冷静,我继续慢慢引诱着对方露出马脚,而换作平时的自己现在肯定就直接动手了,然而如今既然和警察一起行事,就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
“是或不是,又能怎么样?难道把所谓的‘真的老大’供出来就能留我一条命了?还是省点心思吧‘处理人’,带着那小屁孩回家去,别再来烦我了!”
差不多到了时候,我回过头来看向坐在一旁的小家伙,她正穿着缝补好的连帽衫,几近将身体非人类的特征全部遮挡,其橙金色的双眸也恰好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摘下来吧,矢车菊,让这个可怜的家伙看看自己究竟是多么愚蠢。”
“明白了喵,夏辉。”
缓缓摘下兜帽,她那亮银色的白色短发和小巧可爱的猫耳几乎在霎那间让观察室外的警员都不禁发出了感叹,密密麻麻的讨论声顿时通过耳机吵的我有些头疼起来。
“你!?你他妈是!??”
当然,同样头疼而瞬间激动起来的,还有在一睹小家伙真容后,几近暴起的男人。
“这么激动干嘛?她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女孩,只不过同样并非人类,身体素质方面也相差无几,是不是对此感到很熟悉?那种被读心的感觉……”
虽然说到这个我自己也有些欲哭无泪就是了,如果长大后和别人结为连理,恐怕对方任何的私房钱都无处可藏。
“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你就是他妈的那个该死的‘像我一样长着猫耳和猫尾的女孩’对吧!?真是操了!!”
“嘿,冷静一点,别太激动让管子回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所表现出的效果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毕竟说到底每个罪犯所不能忍受的事情,无一例外都会指向自己落网后,却被同伴果断抛弃的残酷现实。
“我试想过许多可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独自一人脱逃,而留下你们自生自灭,理由的话当然数不胜数,但恐怕真正的答案你我心里面都有数……对吧?‘红手’?”
“是因为对于她来说……你们已经没有用处了喵……”
恰到好处的发言,小家伙所表现出的冷漠态度连我都感到有些脊背发凉,若是有朝一日她也对我这么说的话,恐怕自己真的要心碎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黄牛’!!‘猎狗’!!你们两个脑残的傻逼!!看见了吧!!我才是正确的!!那个死猫根本不在乎我们的生活!!哈哈哈!!”
宛如发疯了般的咆哮,从癫狂的男人嘴中吐露出的却是在场的大部分人所再熟悉不过的代号,那被列为通缉犯的前“猎狐”手下,两个凶狠狡黠的叛警。
“你赢了!‘处理人’!怎么样?不笑一笑祝贺祝贺?我他妈可没有那个心思再和你们耗下去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能把那个死猫抓回来跟我一样入狱,怎么样都好了!!”
大概是终于选择了自暴自弃,我和小家伙对视了一眼,确认他并没有说谎后,便清了清嗓子问道:
“那就告诉我,真正负责统管你们的家伙到底是谁,现在又在何处?”
不论是“黄牛”还是“猎狗”,推出这样一个替罪羔羊也实在是够蠢的了,只要找到他们本人,接下来要获取那女孩的更多情报可就方便太多了。
“呼……就这样?我承认你很会算计,可惜恐怕我的答案要让你失望了,‘处理人’……”
出乎意料的回答,男人嘲弄中带些戏谑的眼神,顿时让我不禁傻眼:
“很遗憾,死人并不会说话,真正的老大如果抛开那个死猫的话,就是‘红手’我自己了,除此以外再无他人,或者说,曾经有过他人……”
“这是什么意思?”
皱起了眉头,最为糟糕的地方在于小家伙轻声告诉我他并没有说谎,而接下来男人的话语,则彻彻底底让我感到炸裂:
“不明白吗?我还以为你有多么牛逼呢……就是很简单的意思,你应该接触过很多这种话术吧?‘处理’掉了!不管是‘黄牛’还是‘猎狗’,早就已经下地狱去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男人所表现出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在炫耀自己成绩的小孩子,而只感到头皮发麻的我,强压着想要爆粗的心态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组织里面篡夺龙头的位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既然能够成功,那说明至少大部分人都默许了,哪怕是像你这样不善于管理的家伙?”
“对,哪怕是像我这种废物,兄弟们也认可了自己的决定!”
没有丝毫的顾忌,男人深深叹出口气来,像是在回忆自己下手的那一天似的,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解释起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待那死猫的,‘处理人’,但对于我们来看,她和你身边的那家伙并没有什么区别,强大的力量搭配任性的思想,一口一个‘人类’‘人类’地称呼我们,从不在意组织到底运营的怎么样,只在乎自己当晚能不能吃到足够的薯片,以及有没有傻子想要推翻自己而已!”
极为偏执的想法,甚至于让小家伙都有些激动的想要反驳起来,见状我只得拦住她示意冷静,而后继续听男人说下去:
“所以,最先表达自己不满的是‘黄牛’,他是一个很善于算计的畜生,几乎可以说是组织的大脑,然而根本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想要通过葬送所有人的手段来保自己能够在条子查过来的时候从轻处理,于是自然而然的就被‘猎狗’给干掉了。”
扭了扭脖子,似乎带着极大不满情绪的男人,甚至轻蔑地吐了口唾沫。
“要我说真的,那家伙死了也就死了,纯纯的活该而已。但随之继承的‘猎狗’老大,就完全另当别论了,知道吗?他害怕那死猫找到你身边的家伙后,就会无情的抛弃我们,所以在手下告知情报的时候,居然选择了瞒报!想要用小聪明来耍花招?开什么玩笑!!”
是因为会读心,即便不需要男人来解释,我也大概可以理解这种矛盾的想法,一方面想要反抗那女孩,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的小心机会暴露,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愚蠢的家伙选择了后者。
“知道吗?对付那死猫,即便是下药她也可以很轻易的感知出来,而‘猎狗’就完全做不到了,纵使再怎么能打,也会在睡梦中被区区一柄水果刀所带走!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处理人’……”
猛地低下头去,说完这一切的男人绝望似的闭上了双眼,语调悲凉而又充满苦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着光复‘猎狐’那混蛋的大业……为此感到庆幸吧,‘处理人’!因为你身边的那家伙肯和你站在一起,而不是像看待奴隶似的,把我们当作随时可以摒弃的工具……”
长久的寂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出任何话来,直到外面的警员通知我和小家伙审讯结束后,自己才终于从那风暴似的思索中回过神。
“好吧,我本来是不抱多少希望的,但不得不说你确实有些本事,夏辉先生。”
接待我的“利剑”队长一边整理着笔录,一边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了随处可见的包装茶袋,对此我倒也没有意见,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坐了下来。
“能问出来的也就这些了,本来我猜想的是找到真正的龙头,他很大概率会和那女孩非常接近,结果如你所见,‘红手’他杀害了‘猎狗’,最终彻底葬送了整个组织。”
如果想要保证安全,顺从那女孩自然为上策,可是却不应该将作为人类和女孩之间的谈判与调和存在的“猎狗”所抹除,仅仅只是因为害怕他的决策会引来那女孩的报复?
光是重新构想这样的情形,我都不禁为其逆天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无语了。
“看开点,夏辉先生,好歹也算确认的情报,这样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从‘猎狗’或者‘黄牛’生前接触过的人或物来为那孩子提供其它‘气味’方面的参考,不是么?”
“也许是那样没错吧……”
矢车菊可以倚靠“气味”来探寻别人的踪迹,然而那似乎在她妹妹的身上效果不佳,原理不明,因而只能通过其它的方式来旁敲侧击,对此就连本人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魔法’!我一定可以研究出到底为何小姑娘可以通过所谓‘气味’来感知万物的!!科学永无止境!这样下去今年的论题可有的讨论啦!!”
回想起李博士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表现,好吧,我只能说希望他不要因为过于激动而连续数日不吃不喝不睡觉的窝在实验室里猝死过去。
“这些是之前情报科弄来的记录,夏辉先生你也再过一遍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说着,“利剑”队长从档案夹里面拿出了一份复印件递了过来,上面尽是些之前警方从建筑物里面得到的可疑物件的内容记录,然而实在过于繁多,短时间自己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夏辉……矢车菊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大家哦?”
“……矢车菊?”
极为沉重的语句,身旁的小家伙唐突发出了声音,而她自审讯室出来以后就似乎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就连尾巴和耳朵也保持着无力耷拉的模样。
“虽然很清楚矢车菊和大家(人类)有着根本的不同,但是和妹妹不一样喵……矢车菊非常感谢夏辉的照顾,也感谢沐姐姐和秋老师的教育……”
继续说着,那轻微的颤动的触动让我不禁下意识揉了揉她的脑袋,以试图平稳这意味强烈的情绪。
“所以,不要听那个人的话,不要对矢车菊感到害怕……大家对于矢车菊来说都是重要的家人……才不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工具喵……”
离奇的思路,但对于小家伙这样的年纪来说,似乎并非不能理解,每每这种时候我才会想起来她也只不过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身心仍处于发育当中。
“……没有的事情,我怎么会那样去想呢?你是这样的可爱,如此的重要,在我的心里面无可替代,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会为之担忧呢?”
“可是……矢车菊明明感受到了夏辉有‘害怕’的情绪……”
偶尔的失准令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即便是可以读出人类的情绪,小家伙她也依然会有错误认知的时候,这印证着矢车菊保有的心是如此的多愁善感,也如此的富有人性。
野兽的一面,并非她们所拥有的全部,何况就连自己,最近也似乎隐隐约约有这样的神秘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扯神经做出直觉般的诡异,非常的轻微,也非常的独特。
“好啦,别哭了,我就在你的身边,现在如此,以后也亦是如此,好嘛?”
并没有深思下去的我,只是搓了搓矢车菊的耳朵,弄得她有些痒痒的黏了过来,沉浸在看似平静的湖面当中。
承诺的言语或许可以抑制一时未得到回应的感性,却无法保证可以解决情感的流逝在化为海洋般的汹涌后,遭遇到绝望时的支离破碎。
可惜此时此刻的自己并没有认识到小家伙她内心的渴望,那懵懂却又纯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