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彦欣喜抬头,映入眼帘的分明是倾城的衣裙,往上看去,却是穿着倾城衣服的迪丽……
她红着眼,声音有些哽咽:
“三皇子,万万不可跪我……”
南宫彦一惊:“怎么是你?倾城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只听得轮子转动的声音,南宫彦往房内望去,俞飞正推着轮椅往房门口移动。
南宫彦一个箭步冲进去:“俞飞,你怎么了?倾城呢?”
俞飞缓慢启唇:“说来,话长。”
——
原来那夜俞飞吐血之后,郎中虽然及时施针令他苏醒,却毒入双膝。
将军府门口行军的号角声响起,于房内的人而言,都是夺命、催命的符号。
俞飞几次挣扎着下床,却都颤抖着无法站立……此时此刻,他才醒悟到南宫雄甫那段话的背后深意:
【若是明早误了军……那就可是,诛九族的罪。整个将军府,还有在外征战水深火热的老俞将军,可都在你的手上了。】
南宫雄甫所谓的一杯饯行酒,就是要送一个误军的圈套与罪名给将军府。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想要的,自是整个将军府的覆灭。
俞飞怎能放任将军府砸在自己手上,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无妨,给我更衣,呆会儿扶我上马就是。”
为了父亲,为了倾城,为了迪丽,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上这个战场。
这,便是他的责任!
迪丽拼命拦着他:“我怎么可以让你去?!不就是去送死吗?!你不许去不许去!”
俞飞锤着自己的双腿,已是毫无知觉,他仍然按捺着心情宽慰着迪丽:“没事,我刚休息了一下,已经觉得恢复了一些,行军路途遥远,兴许路上就好了。你且记得,若我回不来,你就另……”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迪丽扑进怀里打断:“不许你乱说话!我本不许你去,你要是硬要去,我就跟你一起,你休想甩掉我!”
“迪丽,别闹!”
“我没闹!”
两人争执不下时,门被“吱拉”一声推开,循声望去,倾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眉梢眼角都几乎没有温度。
迪丽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拉住倾城:“倾城,你快劝劝俞飞!让他别去好不好。”
却不料倾城只冷冷说了一句:“军令如山。我都知道了,不去,将军府上下都会死。”
这让迪丽猝不及防。
连最离经叛道的倾城都这么说……
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死死挡在俞飞前面,眼泪挂在眼角,哭得歇斯底里:“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冷血的吗?俞飞也是受害者啊!他也不想中毒,可现在这不就是摆明把他架出去送死吗?!你们要带走俞飞,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守护将军府是你们的事,守护我的驸马是我迪丽一个人的事!”
俞飞拉住了迪丽:“倾城,你别管她,帮我把战袍铠甲拿来。”
倾城抬眼看向放在桌上的战袍铠甲,伸出手轻轻抚过,嘴角勾起微笑:“质地不错。”
随后上手扬起,便利落地往自己身上披。
这大小,也算合适。
俞飞原本就清瘦,加上战袍紧身,带子一勒,竟比先前穿俞飞的侍卫服更加合身。
迪丽和俞飞呆愣地看着倾城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她,是要做甚?
倾城勒紧了带子,将衣服穿好,转身背对着俞飞和迪丽二人:“怎么样,可有几分将军的模样?”
何止有几分。
月光洒下,倾城身上的铠甲闪着凉薄的光,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之气。
她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时,便像极了一把锋利的泛着银光的刀。
俞飞顿了顿:“倾城你别闹,把战袍铠甲脱下来给回我。”
倾城单手拿起将军的头盔,表情和语气一样冷漠:“不就是去打几架吗?刚好,我很想打架。”
她来,就是要替俞飞出征。
也不是头一回了,顶替俞飞名号这件事,她很熟。
正如厉凤行所说,与其让宫闱那些事令人神伤,倒不如往边疆战场去,手刃敌方、守卫家国、保护自己的父兄族人。
她看着月光下的头盔,飘飞的璎珞,精致的纹路,帅气得很。年轻时的厉凤行,应该也是穿这么一身铠甲,替兄从军,浴血奋战,一刀砍下敌方一个人头,率领大军强破敌军堡垒城墙。
对于眼下急于逃脱的倾城来说,这让她无比向往。
俞飞看穿了倾城想要替他从军的念头,神色凌厉:“倾城,边疆不是闹着玩的……”
“我看起来,像闹着玩的吗?”倾城抬手将头顶的簪子除去,发髻散落,长发飘洒。
着女装时,她平时只松松垮垮挽一个木制凤凰簪子,从她苏醒的时候就伴着她,造型简单甚至有些粗暴。
但不知怎的,反正她觉得,这凤凰木簪看着亲切。
凤凰木簪被重重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将军头盔端正地戴在了倾城的头顶:“我没有闹着玩,我不也替你进宫做了侍卫……”
俞飞打断她:“做侍卫是进宫,还有三皇子保护你,做将军是上战场,将生死栓在马上,分分钟马革裹尸还!你是女子,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可以贪生怕死,让你去!而且你去了,与三皇子如何交代?”
“三皇子……莫要提他了,我是生是死,与他何干,与其胡思乱想,在这里呆着像刀锯一样难受,倒不如上阵杀敌来个痛快。”
倾城系着头盔的系带,微微一笑:
“你是我唯一的兄长,我也是父亲的女儿,这将军府,我也可以守护。”
“俞飞,我的哥哥,你且好好养伤,若伤好得快,毒散了,就再来边疆看我。兴许我玩儿累了,就回来了。”
“相信我,我可以去救父亲回来,这个世上,我还没遇到过,能打败我的人。”
“我想,我应该也贪生怕死得很。所以我会为了贪生,救出父亲,和他一起好好活得痛快,杀得痛快。”
倾城的语气始终平淡,但毋庸置疑,掷地有声。
她是下定了决心,穿起这身戎装,扛起守护将军府的职责。
俞飞只觉得喉头哽咽:“倾城……”
“这世上,大概原本就没有倾城。”倾城苦涩一笑,她就算下定决心与那南宫彦一刀两断,却还要顶着这个令她神伤的名字。
她敛了敛神色:
“以后,叫我,小俞将军。”
“迪丽,我的弱鸡哥哥——俞飞,就交给你了,务必让他好好养伤。”
倾城转身想要离开,腿刚迈过门槛,迪丽便叫住了她:“如果,如果三皇子来找你……我的意思是……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还在昏迷不醒。”
倾城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算是这个时候,并不确定与俞飞、迪丽,甚至三皇子往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她也绝不愿意为此流下一滴眼泪。
哭唧唧什么的,像个娘们。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就,也让他好好养伤。就说我打架去了,一时半会,不回来了,勿念就是。”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门。
天边泛起鱼肚白,西漠军队和中原军队都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大队人马,旌旗飘飘。
倾城穿着一身利落的战袍铠甲,提着长杆刀,跨步上马,眼神坚定,目光凌厉。
正所谓“弓背霞明刀照霜,秋风走马出京城。”
她浑身上下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仿佛铁了心要去做什么事情一般,远远望去,甚至令人不寒而栗。
拉紧缰绳,居高临下睥睨之态,已让万物诚服。
“出发!”她果断决绝,下了行军的命令。
大队人马缓缓向前,倾城只浅浅地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府,便快速扭头直视前方。
再见了,俞飞、迪丽。
再见了,大彦。
再见了,倾城。
从今日起,她,便只是小俞将军。
——
迪丽说罢,南宫彦只觉得胸口一闷,几乎站不稳。
他的倾城,为了与他一刀两断,竟不顾一切奔赴沙场而去么……
迪丽抬手,将那支凤凰木簪递给了南宫彦:“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我便每日扮做倾城的模样,让大紫穿了我的衣服招摇,俞飞不出房门。还有,刚刚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两个的秘密,只是我也没想到,倾城的身世竟是如此。”
俞飞也痛心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才知道,她并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不是我的亲生妹妹。可她却竟然承担起了将军府的责任……终究还是我害了她……”
俞飞狠狠地锤了一把自己的膝盖。
迪丽上前将俞飞搂在怀里,宽慰着他。而
南宫彦单手后背,握紧了凤凰木簪。
倾城,无论你去哪里,我说过,这辈子一定护你……
本皇子说到做到。
***
倾城的大队人马已经抵达了边疆,与罗番的战队人马对峙。
号角声震耳欲聋,甚至连大地都在轻轻颤抖,鲜艳的旌旗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无不泛着冷冽的寒光。
狂沙卷,寒风啸。
黑云压城城欲摧,铁马冰河,严阵以待。
倾城仔细打量着对方领兵的将领,莫名觉得眼熟,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便将长杆刀一挥:“对阵人是谁?报上名来!”
只见对阵的男儿双眼微微凹陷,一双浓眉浑如刷漆,有着好看的赤棕色双瞳。满眼桀骜不驯,披散的发微微带卷,手持双刀:
“哼,还以为中原派了多厉害的人来呢!连老子都不认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番王子——冀洲!”
对阵人,正是冀洲!
冀洲虽然觉得对方将军眉眼也颇为眼熟,但心想这中原人士长得也都差不多这个样子,便也没有多想,他瞥了一眼旌旗上大大的【俞】字,哼笑一声:
“我道是谁,也不过就是那个被我们埋伏便轻松俘虏了的俞将军的亲信?竟还派了个细皮嫩肉的来,中原的朝廷可真的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你们的头儿都被我们抓了,劝你们赶紧归降!”
倾城最恨别人大放厥词,狠狠啐了一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中原的能耐,今日,我小俞将军,就让你哭着叫爷爷!”
一声令下,贴地的马蹄声发出隆隆巨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滚而来,扬起尘土如海浪波涛,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喊杀声四起,旷野上尽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一时间,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倾城策马扬鞭,身姿飒爽,挥舞长杆刀手起刀落,冲在了最前方,用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大振军心。
罗番的先锋队瞬间倒了一片,倾城一抹脸上飞溅的血迹,血直接在她脸上晕开,宛若战利的勋章,她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松懈,卯足劲儿直奔冀洲而去。
倾城连环出招,冀洲不甘示弱,但冀洲习惯了中原朝廷兵力寻常的作战能耐,相比之下倾城确实勇猛得超出常人,他只一瞬躲闪不及,便结结实实在胸膛挨了一掌。
倾城乘胜追击,一脚腾空飞踢,让冀洲用左手手臂挡了下来。
正当倾城落地之时,盯着冀洲这张脸,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怎么……头如此地疼……
冀洲见她愣神,连忙几个旋身,挥舞着双刀杀来。
行军作战,怎可分神!
倾城拼命地晃着头,让自己清醒,冥冥之间似乎听见了南宫彦的声音:
【倾城,小心左边!】
倾城直接将长杆刀往左边一挥,恰好与冀洲的双刀攻击相抵,两人齐齐后退了几步。
怎么……响起他的声音……
就好像……很久之前,就曾经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一样……
倾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许多不属于当下的场景……
教练场、擂台、比武娶亲的板子……
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围观叫好……
怎么似乎,还有大彦颀长的身影……
他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畔:
【不要打他的左手与胸口,攻右膝!】
倾城定了定神,眼眸微眯……
确实,她也察觉这冀洲善用左手左腿,站定时亦左膝用力,而右膝微微弯曲,似有旧伤。
可为什么……
脑海里是……大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