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没有鲲车,他们二人步行离开皇宫。
宫道静谧耳边的清风划过为二人染上几点温存,梦期记起巨人城邦冒险的种种。原本听必先说时只觉得是故事,现在脑海中伏在尔笙胸膛的感觉似乎仍停留在心尖。
梦期轻咳一声打破宁静。
“千忆怎么样了?自从毁掉遗忘石,就没再看到他了。”
“啊?你能看到他吗?”尔笙沉浸在回忆中回过神,惊奇的问:“原来这么明显吗?”
梦期借着说话才看向他:“不明显,只是偶尔见你的眼睛一会白一会红,想来是你们在说话吧?”
此时千忆在尔笙体内小声骂他:“蠢货!这是梦期小姐跟你找话题呢!你不聊换我!”
后知后觉的尔笙脸颊上才染上一丝红晕,显得整个如白纸般的人才略微有些人气。只是尔笙感知到自己身体日渐衰弱,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时光与其共赴。忆往昔也确实没有与梦期之间的回忆。
“梦小姐,您准备回禁阁吗?”
被这样问,梦期疑惑的看他:“自然是啊,我要把你送回去才行。”
“有千忆在,我可以自己回去。”
梦期明白了,“你不希望我回禁阁?”
尔笙沉吟片刻,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梦期小姐自由如清风,不该受制于人。我知道你为了家族不得已为之,可眼下的局势···你有很多选择。”
尔笙握住梦期垂在身侧的手,细嫩的触感在他的手心荡漾开,暖意涌入他枯涸的心脏。
那封国王写给甘化的信,被尔笙放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另一个选择,崭新的路。
梦期眨巴下眼睛,这十几年来她用心经营家族势力,确实已经可以摆脱禁阁。只是陶入画自然有许多筹谋,比如这一次。禁阁能者诸多,为何叫梦期与尔笙同行。
还有十八年前他们从墓土出来时相拥晕倒,还有在医院···十八年来的资金周转···
“那你呢?”梦期的睫毛都在打颤。
尔笙却扬起令人安心的笑:“我自有许多事要跟陶入画说清楚。”
梦期反握住他的手,尔笙的皮肤真白,白的如同透明一般。只是皮肤下渗透出的并非是血液的红润而是黑灰,叫人心疼。
“我和你一起。”
尔笙满足的扬起唇,年少时霞谷游行惊鸿一瞥,足以将那抹玫色印入心中十数载。今有手掌交叠,温存交融,足以让他后半生安稳入眠。
他不敢索求太多,她是美好的,而他——
“你本就跟我在一起了。”尔笙指着自己早已没有生命力的心脏:“在这。”
突如其来的情话,叫梦期直接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破涕为笑捂着嘴,用手打他肩膀。
“你真是!跟谁学的,这么老土的情话.”
反应过来的尔笙讶然:“这是情话吗?”
千忆在他心中唏嘘:“我都要被酸死了!”
梦期依旧不依不饶:“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回去,就算有千忆在,我也无法安心。”
尔笙见拗不过,便折中说道:“你先把这封信交给甘化,再回禁阁。到那时你回来直接带我逃走。”
“啊?”梦期心跳起来,这是叫她背弃婚礼的誓言抛弃丈夫吗?当然陶入画也没有多么遵守夫妻的诺言,还不是去霞谷卖场寻欢。
梦期点点头,手中的信确实不能耽搁。倒不是多么要紧,只是很多事不及时做会有诸多变数。
梦期与尔笙在皇宫外分别,离别后千忆啧啧出声。
“气氛刚刚好,亲一个就更好了!”
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跟人亲过嘴的尔笙不禁羞愧的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千忆真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这份温存在尔笙迈入玫瑰庭院时完全消散,他记忆中那段与陶入画密谋的事早已明了。尔笙便不急于一时与其对峙,可是今日家里的风景却略显不同。
千忆的嗅觉特别灵敏,早已嗅出玫瑰园中生人的气息。
果不其然,瘦高的紫袍男子站在庭院门口,望着月下盛开的玫瑰花陷入沉思。听到脚步声方才抬头,与那双饱经沧桑的白眸相撞。
陶入画笑起来,果真是不一样了。
就算恢复记忆,尔笙还是没有恢复曾经的个性。他十分不喜那双目光,一种不服从的气势。
“嗯~”陶入画深吸一口气,享受的仰起脸道:“置身于玫瑰之中,仿佛佳人入怀。”
他走下台阶。
“你刚被提到我身边工作时,特意选中了这个距离神庙最远的破院子,几年之间就养出了满园玫瑰。尔笙你的心思真叫我惊叹啊~”
说话间,陶入画格外挑畔的折下一支玫瑰,紫电流转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尔笙。
尔笙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不相信,天泉冬忧都知道他如今有黑水加身,眼前的陶入画不知。
眼瞧着那娇艳的玫瑰被摘下扔在地上,陶入画又踏脚撵上几下才安心。
尔笙自然心中愤懑,若是曾经的他心思被猜中定是惶恐不安,可如今他却释然一笑。
“爱人如养花,爵士大人不养花又如何爱人呢?”
陶入画蹙眉烦感的瞪着他:“什么爱人?我需要吗?只要勾勾手指就会跟我结婚的人,我需要动感情吗?”
尔笙能忍,千忆却忍不了。
他们脚下被黑水晕染,沸腾的气泡咕噜噜地从黑水中冒出,仿佛煮沸地汤。
下一瞬,黑水爆裂开冲向陶入画,后者悠然自得的扬起手,虚空似乎被闪电撕裂开一般。
“黑水?你果然不是尔笙。”陶入画的嘴角扬起笑,可是眼眸却异常冰冷。
尔笙怎么可能忤逆他?能做出此等行为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尔笙。
血红浸染眼中的银白,他此时此刻确实不是尔笙,却也不完全不是。
紫电聚集到一点,从高空鞭打下来。千忆躲过攻击,黑水结成坚硬的镰刀,直直朝陶入画劈去。
玫瑰花瓣纷飞,二人在月光下打斗,掀起阵阵气波,连房子都在震颤。
尔笙站在黑水之中,操控黑水攻击的千忆实在不想与陶入画这样的烂人对话,于是另一只泛银光的眼眸平静的盯着紫电中的人。
“你该不会是气不过吧?”
“什么?”陶入画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更加疑惑的是为何出招如此凶猛的尔笙面容上却那么平静。这种割裂感就像,操控黑水的不是他,黑水有独立的意识一般。
尔笙苦笑道:“您还真是一位心胸狭窄的人啊。我与你妻子从最初相识到如今,从未主动接触过。就凭此你便来破坏我的满园玫瑰吗?”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被猜中心情的陶入画自然不想承认,况且他更多的是因为尔笙才对。
陶入画停止攻击,阴晴不定的脸上写满纠结。
尔笙叫千忆收回黑水,面容和煦的说道:“我不想你毁掉我精心培育的玫瑰,却也直接告诉你,我是尔笙不是别人,而且···”
月光下,白发男子肆意的发笑:“你的妻子我也要夺过来。”
“哈?”陶入画被气笑了,合着他明里暗里两处想法都被对方反驳,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闪电霹雳巴拉的落下,陶入画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雷电集结的长刀。他太火大了!他要劈死尔笙!
然而,却不曾想,这恰恰在尔笙的算计之内。
直到陶入画把尔笙打倒在地,四下一望玫瑰庭院早已成废墟。他双手扶起粘在脸上的碎发,是气昏了头了。差点把尔笙打死,他还不能死···
如果这个尔笙还是以前的尔笙,那么陶入画还需要这个人替他办事。
看着躺在地上满面疮痍的尔笙,陶入画更是惊异不解到极点。
为什么啊?为什么把尔笙打成这个样子了,他没有流一点血?担忧他真的把对方打死了,陶入画赶紧差人去请医生。
踏着狼藉而来的是医生玉兰兮,她与帝国书记官玉兰京参是同为玉兰家族的切片人。
陶入画有心找她来,因为他与尔笙之间的秘事正与切片实验有关。他打量着这位温婉的女人带领手下医护人员将昏迷不醒的尔笙搬上鲲车,随后兮走向他,似是怪罪抱怨:“禁阁爵士,您一开始不想杀死他,何必要打成这样?”
陶入画半眯着眼睛狐疑的问:“他会死吗?”
兮自然没好气的说:“不知道,也许会死。”
尔笙的情况兮是知道的,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她与方权的约定。
陶入画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你跟尔笙的关系很好吗?兮医生。”
兮坦荡的抬起头:“他是我的病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陶入画拿出以前的吊儿郎当的姿态,晃晃悠悠的说:“啊~我还以为你们玉兰家的记忆思想什么的都互通呢!”
“······你想说什么?”兮退半步,警惕的看向眼前这个家伙。
陶入画压低声音道:“你们玉兰家有个叫微兰的科学家,对吗?她现在如何了?”
玉兰兮抿唇良久,她摸不清楚这个人到底什么目的,可是碍于对方是侯爵的身份,又不能直接转身走。
“我不清楚其他人的事。”
“啊~那我可以告诉你啊?”陶入画盯着兮的脸,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玉兰微兰是曾经国王的亲卫军军长方权的亡妻,你说方权先生见到你,会不会思念他的妻子呢?”
闻言,兮的面容不似刚才那般淡定,她心中仿佛有什么断开了一般,直直的望着陶入画。
陶入画见自己所说的已经奏效,便催促着:“快走吧,赶紧抢救我亲爱的尔笙先生,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明知被算计了,可是兮却无法将陶入画的那番话当作没听见。
她坐在昏迷的尔笙对面,鲲车向前移动无需多久就能到达医院。
离开星光沙漠踏上石道,兮长舒一口气戳了戳晕死的尔笙:“别装了,你怎么可能受伤?”
说罢,气息微弱的尔笙抬起眼,纵使不会受伤但他能感知到疼痛啊。不会受伤是因为黑水的关系,身上的伤口没有溢出血,此时却有黑水从中流出反包住伤口。随后尔笙的皮肤变得平整如初。
“说吧,你为什么要跟侯爵大人打架?还有为什么装死?”
兮的疑问,尔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说起刚刚他听到的陶入画说给她的话。
就像当初甘化点拨他一样,尔笙觉得自己也该将此事说清楚。
尔笙:“其实方权有多重人格。”
当然,兮根本不明白尔笙此时说这些做什么,但是乍一听说方权是人格分裂她是震惊的。
尔笙却自顾自的说:“玉兰微兰在巨人国死去了,但是方权不认识微兰。当初在亲卫军做军长的时期也是方权的另一个人格,我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但我觉得方权绝不会因为你是玉兰家族的人而接近你。”
尔笙的话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兮扬起唇角安心许多。
“我知道了,不过他是人格分裂吗?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可能与失忆有关系吧。啊···”尔笙忽然意识到,他恢复记忆了,那么方权也该恢复记忆了啊。那么暂时沉睡的人格会不会席卷而来?
方权会不会又浑浑噩噩的去巨人国寻找他的哥哥了呢?
可是眼下,尔笙实在无法抽身管其他人。
“怎么了?”刚刚尔笙说这话忽然停止了,兮疑惑的问:“哪里疼吗?”
尔笙:“不是,现在方权可能不太好,你能去看看他吗?”
“···欸?可是你——”兮虽然有意却不能丢下患者走掉啊。
尔笙:“我没事,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无法抽身,所以麻烦你了,而且看到你的话,方权会开心些。”
莫名其妙被搞糊涂的兮涨红脸,却从尔笙的话语间感受到其他。
“发生什么事了?”兮担忧的问:“跟霞谷有关吗?”
兮只经营着一家医院,过自己的生活。她能想到最大的事只有最近霞谷爵士被反叛军占领。
尔笙经过短暂的思考,还是决定告诉她。
“我恢复记忆了。”
“真的么?”兮瞪圆眼睛不敢置信:“那是好事啊!”
尔笙不禁苦笑:“或许吧。”
兮又追问之前的问题:“所以你与禁阁爵士打架跟记忆恢复有关系吗?”
“倒也不是。”想到此,尔笙唇边挂上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