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天色苍苍。
安静了一夜的城南逐渐热闹起来。
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在侍从的陪同下,来到一间雅致幽静的茶舍,径直登上视野开阔的厢房坐下。
掌柜上前招呼贵客:“不知客官想喝点什么?想叫哪位说书先生来说故事?”他们茶舍的说书先生可是这戎城一绝。
那华贵万千的贵公子轻轻将手中折扇一摇,目光幽幽看向楼下许大夫所在的那间院子。
“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即可。说书先生,就不必了。”
纵然说书先生的故事再精彩,也都只是讲述而已,哪有即将上演的好戏令人着迷?
贵公子话音落下,一个穿着灰布麻衣、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男人拍响了许大夫的院门。
“砰砰砰!”
“砰砰砰!!”
“姝儿,归洵,小宜,你们在里面吗?”
急促的敲门声,又吵又响,将左邻右舍都吵醒了。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没有点良心,吵什么啊?!”
许大夫为了救治楚静宜忙了整整一夜,如今刚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外头的声响给吵醒,很是不满:“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楚亦姝忙将院门一打开,惊讶发现来人竟是舅舅王致。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姝儿!真好,舅舅可算找到你们了!”
王致满脸关切,急切上前想拉楚亦姝的手。
可楚亦姝本能地往后一躲,叫他落了空。
王致脸上表情有几分尴尬,但转瞬间,他愈发做出关心的模样,不断往楚亦姝跟前靠。
“姝儿,舅舅知道你在秦王那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伤心,舅舅这就带你们回家!咱们虽是平头百姓、穷苦人家,却也不能叫那些王子皇孙随便欺负!舅舅一定给你做主!”
“做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亦姝听不懂王致的话。
但,王致说话时故意高扬声音,语气夸张,很快就引得被吵醒的左右邻里纷纷过来吃瓜。
“咋的?听这男人的意思,这漂亮姑娘莫不是被哪个有权有势的人给欺负了去?”
“好像还是个什么……王爷?”
门口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王致见时机成熟,狡黠的眼珠子滴溜溜那么一转,便淌眼抹泪地诉起苦来。
“哎,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外甥女啊,打小就是个可怜丫头,早早没了爹娘,全靠我这个舅舅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纵然辛苦,可我也愿意,谁让我们是家人呢。”
“前些日子,那什么秦王殿下看上了她,将她养在青柳巷当个外室。若真是如此,也算丫头有福气,我替她九泉之下的爹娘高兴。可谁知道,那个狗屁秦王吃干抹净之后就翻脸不认账,昨个儿竟把她从青柳巷赶了出来!”
“你们大家伙评评理,有这样欺负人的么?就算他是皇子,有个当皇帝的爹,也不能这么糟践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啊!!”
王致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神情激愤、字字泣血。
西北本就是大周的偏远穷苦之地,戎城这些年来还经常受北燕人侵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朝廷却一直不闻不问。
去年年关,守城的城墙塌了一片,朝廷才终于派了两位皇子前来监督城墙和防御工事修筑一事。
西北百姓们心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对朝廷、对天子的不满。如今被王致这么刻意的一煽动,不明就里的百姓,自然想也没想就信了王致的话。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爷皇子、公子王孙,从来不把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放在眼里。
就是可怜了这姑娘。
有好心的大娘过来劝楚亦姝:“好孩子,快同你舅舅回家吧。”
“是啊,你瞧瞧,你舅舅明明自己也伤了腿,还要拄着拐杖来寻你。你快同他回去吧,你舅舅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又一个妇人走过来,搀扶着楚亦姝,将她往王致身边带。
“放开我!”楚亦姝蹙眉挣脱束缚,冷眸扫向王致,“王致,别在这儿演戏了!”
城南的百姓是不知道他之前做过些混账事儿,她却永不会忘。
十几年的欺负、打骂;故意隐瞒父亲清白无罪。
他根本没有资格说出“舅舅”二字。
顾春儿站出来作证为楚亦姝作证:“没错,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城北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王致赶紧辩解,“姝儿,你父亲的事,的确是舅舅做得不对。舅舅那是怕你得知你父亲的事情后,会带着弟弟妹妹离开。舅舅担心你们在外面受人欺负,想将你们多留几年,这才一时昏了头。舅舅向你赔罪,都是我的错,姝儿,你就原谅舅舅吧,好不好?”
王致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咚咚咚”向楚亦姝磕头。
几道清脆的声响后,王致已经磕破了头皮,额头浸出了丝丝血痕。
王致语气悔恨非常:“姝儿,不管你对舅舅究竟还有多不满,可那始终是关起门来的家事。如今,你被外头的人欺负,舅舅怎能坐视不理?姝儿你跟舅舅走,舅舅便是到秦王别院大门口一头碰死,也要给你讨回公道!”
“……”
楚亦姝蹙了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
王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巧言令色、言语难缠了?
周围不明内情的人见王致说得这般恳切,哪有不被打动的?
好几个人凑上来当和事佬:
“姑娘啊,你舅舅一个大男人能这般拉下脸,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向你赔罪,实在难得。你就原谅他吧。”
“是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人和人有些磕碰、有些矛盾是再正常不过了,你可不能小心眼、跟自己的亲人记仇啊。”
“够了!”楚亦姝才不要被这些所谓的“亲情”“道义”所绑架。
她冷着眸光,扫过众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们究竟了解几分就在这儿主持起公道来了?就不怕判错案、断错情,来日被打脸么?”
“额……”
“你……你这丫头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吧……”
楚亦姝虽瞧着只得十四五岁,但,如今她气势凌厉、态度坚决的模样,一下就将拉偏架的人给堵了回去。
她眸光一扫,看向王致,“我不知道你今日找上门来究竟打的什么歪心思。但我劝你一句,别在这里胡乱攀扯。王爷没有欺负我,没有赶我离开青柳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静宜治病——”
王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一双眼睛即刻睁大,闪着似要吃人的精光,急道:“好,那舅舅问你,静宜好好的为何忽然心悸病发作?”
“那是——”
“是秦王的侍妾故意放狗吓坏了静宜,是她拿静宜的性命要挟,让你离开青柳巷、离开秦王殿下,不然就不告诉许大夫身在何处,对不对?”
“你……”
楚亦姝惊讶,他怎么知道?
王致恨铁不成钢般摇头叹息:“傻丫头,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都是秦王为了打发你而特地安排的?”
“秦王把自己的侍妾推出来当这个恶人,好让自己显得清清白白。”
“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难道,你真以为他心里有你?”
先前几个被楚亦姝怼得心里憋着气的人,纷纷附和着踩上两脚:
“就是,就是!秦王可是皇子王孙,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样的民女?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想尝尝鲜罢了。可你——嘻嘻嘻嘻——竟当真了!”
“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居然幻想着能攀上秦王这棵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不自量力!”
轰!!
王致和这些人讥诮、讽刺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叫一直站在旁边的楚归洵身体整个僵住。
十岁出头的少年,还做不到处变不惊、遇事镇定,楚归洵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姐、姐姐……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难道姐姐真的被秦王给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