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难得出了一会儿太阳。
吃完饭,两人靠在沙发上,享受阳光照进室内的暖意融融。
夏枢靠着他,有些犯困。
费驭轻揉着她的头发,望见茶几上摆着的烟,不由得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
明明已经好久不抽了。
费驭知道在难熬的日子里,靠着一根又一根的烟麻木和放松自己的滋味。
在她额角上落下一吻,指腹轻轻顺着她轻闭的眉眼温柔描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老三?”
夏枢睁开眼。
“能告诉我吗?”费驭小心翼翼地试探,怕她不高兴,但又渴望得到一个能抚慰自己的答案。
夏枢坐起来,望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不爱他。”
费驭眼底正在聚集一场小型的风暴,紧张得不住吞咽。
“我只爱我自己。”她给他一个希望又粉碎这个希望。
“……你、你怎么能分得清是为了接近他演的戏,还是真的就……”费驭摇摇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你真的很会骗人。”
“费驭。”夏枢突然叫住他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乖乖地抬头看着她,听候她的发落。
“再给我一些时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让我整理好自己,整理好一切,到时候再来慎重思考跟你的事。”夏枢捧着他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眼前的人虔诚地望着她,她干脆的结束了跟费孝川,却为他留下一个考虑的空间,这是否意味着,在她心里,自己的分量甚过于他呢。
“你是在……骗我吗?”
夏枢笑着,欣赏着他的小心翼翼,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不是。”
“不是……”费驭抬手将人按进怀里,激动的唇微颤,“不是……”
费驭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懂他的心情。
他坚守着这份约定,不去打扰,静静期待下个月的来临。
下个月便是新年了,新的一年,他们该有个全新的开始。
——
短短时日,夏枢没想到再次踏足怀园,会是这样的心境。
“先生在后面的温泉。”佣人躬身为她带路。
戏梦台的后面有一方小小的汤池,温热的泉水在汤池中汩汩喷涌,香炉里的熏香同留声机中隐隐绰绰的昆曲调子小心纠缠,费烈名靠在岸边,正在闭目养神。
夏枢遥遥站定,表情淡然:“费董。”
费烈名没有回答,而是抬手让佣人换一曲。
夏枢望向那个老旧样式的留声机,哀婉缠绵的唱腔足以搅动夏枢心中涟漪。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费烈名轻轻吟诵着《牡丹亭记题词》,指尖随着调子在池边轻叩着。
这是夏枢第二次在别处听到夏梦的声音。
就好像,夏梦还活着,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费烈名从托盘里端起酒杯,回过头来,眸光落在她脸上,将杯中酒饮下。
“觉得你母亲,唱得如何?”
夏枢对上他的眼神,露出笑容:“您觉得她唱得如何?”
“我在问你。”费烈名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后山下,带着逼仄的回音。
“我不懂欣赏昆曲。”
费烈名似乎冷哼了一声,对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夏枢缓缓上前,在他放在岸上的手边跪下,从托盘里取出酒瓶,为他空掉的酒杯满上。
“费董,我是为我母亲而来。有关于她当年的事情……我想,只有您才知道了。”夏枢垂着眸子,望着池中升腾的雾气。
费烈名转过头来,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突然用力向下一扯,夏枢被迫向他低下头。
“我是知道。不过,你有什么值得用来交换的?”费烈名的眉弓立体,那双见过太多人世浮华的眼睛隐藏其中,从容阴鸷地睥睨着芸芸众生。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被那双眼睛审视几秒,足以叫人的信念在一瞬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她有什么值得用来交换的?
夏枢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眼。
戏梦台内部不如外表看上去古朴,里面装潢大多还是现代中式的风格。
“夏小姐,这里就是您的房间。”
房门打开,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家具古朴陈旧,但地毯、窗帘,一切好像都重新换过,空气中没有丝毫久未住人的灰尘味道。
佣人将她带进去,一一小心介绍。进入衣帽间里,打开衣柜,里面已经放满了一排排颜色款式不一的旗袍,抽屉里也放满各式中式的珠宝玉器。
夏枢缓缓伸手,抚过那一件件旗袍,指尖轻颤着小心开口:“这里……以前住过什么人?”
“这个房间以前是用作客房用,应该住过一些来访的客人。”
夏枢点点头,又失魂落魄的走出衣帽间。
直觉告诉自己,母亲或许她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然费烈名不用费心单独建一座这样的小楼。
或许在这座楼里某个房间,还残留着母亲留下的许多痕迹。
怀园留宿的第一夜,夏枢躺在床上静静望着白色帐顶许久,最终掀开被子起身,打算上到楼上看看。
沿着蜿蜒的扶梯一步步上去,夏枢想象着母亲也曾这样扶着楼梯上楼,当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这里究竟是母亲的避风港,还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二楼没有开灯,黑压压的像个吞噬一切的洞。而有关于母亲一切的过往都被锁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但夏枢相信,她很快就将这一切弄清楚。
“夏小姐!”
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在阒寂空旷的夜里,制止了夏枢向上的脚步,随即一楼的灯光便在一瞬间亮起。
夏枢缓缓回头,是白天为她带路的佣人。
“二楼以上是先生的禁区,您不能上去。”
可是,她偏要上去呢。
“夏小姐!”佣人再度出声,已经带上警告意味,“您既然已经进到怀园,那一切都要按照先生的规矩来,这样对您最好。”
静立良久,夏枢终于转过身,在佣人紧紧的注视下,一步步下楼来,无言地回到房间。
“明早先生邀您一同共进早餐。”
关门前,夏枢听到佣人已经恢复了温顺柔和的口吻。
早上七点,夏枢准时出现在费烈名的早餐桌,穿着他安排的衣服——
一袭缎面的红色旗袍,上面绣的不是牡丹,而是小簇娇艳的玫瑰。
在她还未走近时,费烈名的目光便迎了上来,直到在他对面坐下,她抬手解开白色的毛绒斗篷披肩,递到佣人手中。
“不像。”费烈名眼眸变冷,语气带着失望。
对此,夏枢只是淡然地低头用餐,并没有理会他剧烈的情绪变动。
费烈名退开椅子,起身朝她缓缓踱步而来,“你只是脸长得有几分像她而已,气韵浑然不似她。”
费烈名的手缓缓顺着她的耳畔滑落到下颌,夏枢微微侧头避了一下,却又被他的手强硬扳回:“我这么说,你不高兴?”
夏枢放下餐刀,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不高兴,能有几分像她已然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