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哭!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你哭什么哭!”
面容粗糙的中年妇女骂骂咧咧。
她的手指黑黄,骨节粗大,掌心带了厚厚的茧,衣服非常破旧,到处带着补丁,看得出生活清苦,是个常年风吹日晒辛苦劳作庄稼人。
这是位于京郊一个名叫莲花村的农家平房,房子有些年头,屋内很是简陋,看起来有几分昏暗,窗户大约是在某次暴风雨中被吹烂了,用了几块零零碎碎的木板挡着。
几缕光线从木板的缝隙中透进来,照在房内呜呜哭泣的年轻女子身上。
她半趴在床上,同样穿着粗布衣裳,乌黑的头发散在肩后,身体一颤一颤,只露出半边侧脸和一截脖颈。
偏那露出的肌肤白皙细腻,在光线照射下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在这简陋破败的小屋如同蒙尘的珍珠,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给你做了两套新衣,赶紧起来试试!”
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将那衣裳展开,这次用的可不是粗麻棉布,而是在城里铺子特意买的绸布,光这两套衣裳就抵得上全家好几个月不吃不喝的收入。
她小心摸着那料子,自己这辈子可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年轻女子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趴在床上哭得伤心,眼泪打湿了一片。
中年妇女见状不耐烦骂道:“侯府正儿八经娶你做正妻,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年轻女子赫然抬起头,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庞,大约十六七岁,粉面桃腮,双眼通红,一张口就是一道娇音,她怒道:“什么祖坟冒青烟,那个病秧子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常宁你个死丫头不要命了!”中年妇女又惊又怒,压低声音:“小心我打你的嘴!”
名叫常宁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嘴唇抖动几下,又趴了回去无声掉眼泪。
当今吏治并不清明,百姓生活困苦,各地偶有民乱,边疆也不太平,然而圣上重文轻武,京城只有一个镇国侯府世子算得上颇有分量的武将。
镇国侯府祖上跟随开国皇帝打天下,戎马生涯战功赫赫,一统天下后被开国皇帝封为国公,享世代袭爵,并且言明除非后代罪大恶极,否则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级。
然而前代国公在平定边疆之乱时,因战场指挥失利,导致三十万大军损失惨重,国公爷也身受重伤,不久医治无效身亡。
圣上大怒,原想抄家灭族,可在朝臣劝说下,最终只是降爵处理,镇国公变成了镇国侯,后代降袭。
镇国公有二子,长子沈彦铮承袭爵位,如今是新的镇国侯,年纪轻轻英勇善战,为原配夫人所生。
次子沈彦平为继室夫人所生,人如其名,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打马游街寻欢作乐。
前不久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好一个人突然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找了不少大夫,甚至连宫里御医都请过,都没什么法子,躺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
京城传言纷纷,有说他是得了不治之症,有说他是被女色掏空身子,还有说他是撞鬼了,总之连京郊附近的乡下都有所耳闻。
亲儿子变成这样,侯府老夫人心急如焚,各个寺庙求神拜佛。
按理说这事儿和常宁一个乡下丫头没什么关系,可架不住她倒霉!
常家一共五个孩子,一子四女,虽说都好好活了下来,可一张嘴就要吃饭,全家都指望那一亩三分地过活,日子过得紧巴。
两夫妻整日劳作,也只能保证一家人不饿死。
孩子长大后,女儿可以不管,唯一的男丁却是无论如何都要送他去念书,就指望他以后出人头地继承香火。
可束修要钱,笔墨纸砚要钱,书院人情往来要钱,钱从哪来?
于是大女儿被嫁了出去,换回一笔彩礼。
第二年、第三年还是要钱,二女儿、三女儿相继被嫁了出去。
所幸儿子说他在学业上颇有天赋,经常受到夫子夸赞,两夫妻老怀安慰,在田间更加卖力。
随着学业精进,儿子说乡下私塾已经不再适合,要转到京城书院,两夫妻又是欣喜又是哀愁。
转到京城书院固然更好,可这也意味着需要更大一笔钱!
儿子是个读书人,不事生产,两夫妻就算从早到晚泡在田里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了!
这个女儿也不知怎么生的,从小白白嫩嫩,见过的人都夸她长得好,像观音座下的童子一样,可哪怕她是观音转世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儿子几度让人带话回来说要钱,两夫妻那点子不舍也渐渐消失。
常宁虽说对农活、对家务都不甚精通,可也看出来父母的打算,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揣着好不容易藏下来的几个钱,去了京郊一座听说很灵验的寺庙。
求了签,又咬牙花了钱找老和尚解签,问自己未来的姻缘如何?
是不是会像自己的大姐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做家务,偶尔还要被打得鼻青脸肿。
还是像自己的二姐姐一样,第一胎生了女儿,第二胎生下来夭折,第三胎没过满月也夭折,现在又怀了第四胎。
如果是这样,那她还不如找个道观出家做尼姑!
常宁坐在老和尚对面,报了生辰八字,忐忑地等他说结果。
老和尚白色的眉毛都垂到下巴,掐指算了半天,最后睁开眼睛:“姑娘命格贵重,姻缘乃天作之合,善哉善哉!”
常宁高兴了好几天,觉得不枉费她花这个钱,还没等她主动说要相看,突然就来了噩耗!
镇国侯府来了人,说要聘她为侯府二公子正妻,留下一百两银子,三天后来接人。
晴天霹雳!
谁不知道侯府二公子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说得好听是聘妻,可明眼人谁不知道是冲喜!
就算这样也惹得村里不少人羡慕,对平头百姓来说知府老爷已经是天大的官,那可是侯府啊,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恭喜,说四丫头从小就长得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命的!
常家父母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别的不说,一百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最重要的是解了儿子的燃眉之急!
没人管常宁怎么想,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间,三天后,侯府派了一辆马车过来,常宁带着两身新做的衣裳被送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