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明远、费无极两人又下山去了,从终南山到京兆府,一路上他俩甭提有多开心,原来那扁头、阿长可没这机会,他们只能留守太平草庐之中。张明远看向山门,回过头问道:“无极师弟,你说扁头和阿长总不与我们一同下山,难道他们在山上不闷的慌么?”
费无极嘿嘿一笑,乐道:“难保我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偷偷跟下山,到了长安城,我们也不可能发觉他们,这就难说的很了。我看,你不必操闲心,快走,如若迟缓,到了浩兄那边,怕要夜幕降临了,虽说如今不似汉唐,夜晚城中也灯火通明,但毕竟盗贼蜂起,路上不太平,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如若要问为何如此,那就怪富商太多,富少也不少。有人把我们当作富少,又当如何?我们百口莫辩,岂不自寻烦恼?走,别啰嗦。”不等张明远开口说话,便拽着他,大步而去。那老毒物和大毒物、小毒物依然尾随,不显山不露水,神出鬼没,好生了得。
京兆府长安城里,种师道、种浩、种溪与到府邸的张明远、费无极交谈着。众人虽说相识不久,可相见恨晚,自然不必拘礼,大可畅所欲言,无话不说。张明远笑道:“老将军,家师让我们前来看望于您,并代他向您老人家问好,他还好,让您且勿挂念。上次看了种浩送来的书,又看了种溪的画。颇为喜悦。还以为这诗是照着画写的,画是照着诗画的。正道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大唐王右丞便是如此。只不过种溪高出一筹,更上一层楼。”
种师道捋了捋了胡须,看着张明远和费无极,笑道:“好,你们师父尚好,那我就放心了。唉,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身手矫捷,乃是意气风发了。我大宋就应该多一些你们这样的青春俊杰,可以读书做文章造福天下黎民百姓,可以披坚执锐、冲锋陷阵、金戈铁马,在此天下人间自可大显身手。岂不是不负男儿之躯了,便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们别夸赞他们兄弟二人,他们还要更上一层楼。”一语落地,一个个点点头。
“老将军,晚辈对上次言语冲撞之事,依然有些疑惑,还望老将军赐教。”费无极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在府邸荷花池之事,就问道。张明远也略表歉意,尴尬一笑。种师道愣了愣神,笑道:“不必如此,想必你们也是年轻气盛。老夫早已忘却,你们休要再提。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种浩见张明远和费无极如此,也是一怔,笑道:“言语冲撞?这事早已过去,何必再提。”
种溪拉着张明远和费无极的胳膊,对二人叮嘱道:“爹爹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和你们做晚辈的耿耿于怀,斤斤计较。”张明远、费无极对视一笑,羞愧难耐,低下头去。张明远毕恭毕敬的拱手道:“老将军上次提到横渠先生,晚辈饶有兴趣,不知可否赐教。”种师道端起茶碗,用嘴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水,笑道:“你们师父难道没教过你们。”张明远道:“上次离开京兆府,回终南山后,师父大发雷霆,恨恨教训我们一顿。我们方知惹出祸端,实乃咎由自取。不过再问横渠先生之事,师父他老人家偏偏只字未提,还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种师道。
种师道好奇道:“还说什么,又吞吞吐吐。”费无极道:“还说想知道,就下山请教老将军。”种浩、种溪对视而笑。种浩瞅了一眼种师道,又看向张明远、费无极,喃喃道:“师公和爹爹这是要蹴鞠不成。”种溪挽着种师道的胳膊,乐道:“我早画过一幅蹴鞠图。便是临摹了苏汉臣的《太祖蹴鞠图》 ,这蹴鞠可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贵贱。高俅因此官运亨通,世人皆知。爹爹与师公年轻时候也蹴鞠,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
张明远伸出双手,用手掌比划道:“蹴鞠不蹴鞠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要我们请教老将军,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费无极站起身来,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我也纳闷,素日问什么,师父都是头头是道,喋喋不休。可问起横渠先生,他却一言不发。”种师道噌的一声,迅疾站起身来,不紧不慢走到窗边,伸手缓缓推开窗户,慢慢回过头,笑道:“你家师父自有道理。”
种浩道:“既然如此,爹爹何不说出这道理。”种溪跟了过去,站在窗边,乐道:“对啊,孩儿也想知道这是何道理。”种师道咳嗽一声,笑道:“你们还是去请教你们师父去吧。”张明远、费无极一脸失望,尴尬一笑,看向种溪,种溪做个鬼脸,示意他们别问了,问也白问。
“爹爹好没道理,欺负晚辈。”种浩眨了眨眼睛,爽朗一笑,道。“爹爹或许自有道理,只是不想说,哥哥别胡说。”种溪挽着种师道的胳膊,埋怨的眼神,传向种浩。“凡事不可强求,我明白了。”张明远心知肚明,这是老将军不肯原谅自己,便推脱搪塞,心里虽有不悦,但也不可造次,便使个眼色给费无极,又假装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浩兄,你还是和我们去书房好了,溪弟你也去作画好了。让老将军歇息也好。”费无极见方才种师道咳嗽,又见张明远给自己使个眼色,便心领神会之际,提议道。“爹爹何必如此,但说无妨。孩儿也愿闻其详。问您许多次,偏偏守口如瓶。今日如若不说,孩儿就不作画了。”种溪灵机一动,近前拉着种师道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撒娇开来。
种师道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种溪的手,叹道:“溪儿,你这小鬼头,今日不作画,又闹将起为父了。好吧,既然如此,老夫就告诉你们未为不可。”众人点了点头。种师道笑道:“你们且仔细听了。老夫幼年,拜横渠先生为师。因祖上功勋得以补三班奉职实乃一介武夫,不过经科举后改为文官,担任秦风路的熙州推官,后来又主管同谷县。读书,尤其兵书战策,便是老夫平生嗜好了。莫非你们以为老夫一介武夫,不如你们师父文武双全不成?要说文武双全,范仲淹实乃我大宋楷模,你家师父也望尘莫及。如此说来,你家师父与我便是志同道合的故交。皆是文武双全,自然惺惺相惜。”张明远和费无极听了这话,笑了笑。
种师道叹道:“这横渠先生很有学问,小时候我时常听他讲课,津津有味。他有几句话。你们师父想必烂熟于心,老夫知道却不能告诉你们,你们上山请教他好了。至于太平草庐也好,太平先生也罢,等你们请教了你们师父以后,自然就了然不惑了。”张明远、费无极面面相觑,乐个不住。师父让问种师道老将军,种师道老将军让问师父。二人如此,好比对阵蹴鞠。不知他们来回传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人由此对横渠先生兴趣大增,对种师道所说横渠先生的那几句话愈发好奇开来。
“父亲别光顾着说话,来,兄弟们喝茶。到了我们这里,就不必客气了。明远兄、无极兄,你们说是吧!”只见种浩走上前来,笑着已把茶碗递了上来。张明远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以礼相待,眼下也会。就等着你如此,不然我们也不好喝茶。”说话间喝起茶来。
种浩乐道:“怪不得不见你们喝茶,还等着给你端,好大架子。你们又不是初次见面,何必拘束。”“我以为他们不爱喝茶,原来如此。你们喝喝看,这茶叶可是从东京买来的,产自福建路,叫做白茶。”种溪道。张明远、费无极看了许多茶叶书籍,自然知道这白茶实乃稀世珍品,不过并不知晓白茶详情。顿时喝起来,一瞬间赞不绝口,喜乐无比。
费无极看向种溪,笑道:“果然好茶,非比寻常。就是不大知道这白茶详情如何。”种溪应声道:“这个我知道,听我慢慢道来。白茶,属微发酵茶,是中原茶类中的稀有珍品。因成品茶多为芽头,满披白毫,如银似雪而得名。白茶不经杀青或揉捻,只经过日晒或文火干燥后制成的茶,这茶叶自然非比寻常,外形芽毫完整,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滋味便是清淡回甘。白茶又分为白毫银针、白牡丹、寿眉、贡眉。白茶,素为茶中珍品,历史悠久。”
费无极不等他接着说,便故意逗闹道:“白茶就是白茶,如何叫做白牡丹,胡说八道。”张明远道:“无极,打断溪弟,可不好,让他接着说。”种溪却一言不发,紧锁眉头,生闷气。种浩见状摇摇头,乐道:“史载,东汉时,一个叫尹珍的青年怀揣家乡生长自制的‘荼’, 拜谒当时着名的儒学大师许慎,他年轻气盛,不懂许多礼数,自然遭那门丁刁难,便在其檐下席地嚼‘荼’。”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原来种溪早已双手叉腰,横眉怒目。
众人都笑,皆示意他接着说。三番五次种溪就是不肯,费无极道:“看来溪弟不知道了,故而哑巴了。”种溪如何不知,此乃激将法,这才笑了笑,接着道:“片刻,许慎整个府邸充溢着浓郁的茗香。许慎踱步而出便要溯源,没曾料想是个小年轻在吃茶叶,随即便邀尹珍入书房,将其‘荼’冲泡来看,但见其外形优美,白色叶底如银针坠壶,汤色碧绿明亮,品之顿觉味鲜而清爽醇厚,偶有淡雅苦味即刻津生口中。更激发其在《说文解字》中对‘荼’的注解,用‘槚(jia)、茗、蔎(she)’译注‘荼’字的色、香、味。”说话间,伸出手指头,拉起费无极的手心,写了起来。费无极手心发痒,笑得咯咯作响。二人逗闹开来。
种浩道:“白茶的名字最早始于大唐陆羽的《茶经》七之事中,其文记载:‘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可见此茶,早在大唐就名扬天下。”种溪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抢先道:“如今我大宋自然视之为孤品。我可听说了一件大事,那福建关棣县曾向皇上进贡茶银针,龙颜大悦,获赐年号,改关棣县为政和县。这可是政和五年之事,也不过两三年前之事。”眉开眼笑之际,介绍开来。
众人听了如痴如醉,没想到种浩和种溪兄弟二人如此博闻强识,知道这样许多,还滔滔不绝,说得细致入微。费无极却将信将疑,笑道:“真的假的,我却不信。”种溪翻个白眼,气道:“爱信不信。又没让你听,你捂住耳朵好了。”费无极摇摇头笑了笑,种浩使个眼色,示意种溪不得无礼,种溪不睬,满不在乎,一脸得意洋洋。
张明远看向种浩叹道:“你还好么,上次走的匆忙,也没多聊几句,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有许多事要对你讲。想问一问西夏的事情和契丹的见闻,听你上次介绍的那样稀奇古怪,我们很是饶有兴趣,希望你接着说呢。”
种浩笑道:“是吗,如何就不多住上几日,不就可以接着听到许多见闻了。谁让你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呢?你们上山以后,我跟随家父去了怀德军,见了不少番兵,虽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却明白,他们都希望边关无战事,天下要太平。”看向张明远。
“明远、无极,你们想必对边关都并不知晓,最多也只是读过不少大唐的边塞诗罢了。事过境迁,如若你们有朝一日可走一遭,才算此生无憾。”种师道笑道。
张明远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学生读过不少王右丞的边塞诗。记忆犹新的便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种溪叹道:“听说这写的便是灵州见闻,可惜眼下灵州叫做西平府,在西夏境内,不归我中原所有。我想画出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早有此意,只是迟迟不能动笔。”
费无极问道:“那是为何?”种浩道:“弟弟想去西夏西平府走一遭。他说作画要真听真看真感受,此为触景生情,情景交融。寓情于景,借景抒情。”
张明远道:“王右丞当年也在军旅走南闯北,自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费无极道:“还有一句叫做‘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想加以改动,不知合不合适。”
种浩、种溪惊讶万分之际,齐声道:“但说无妨。”费无极笑道:“我以为,可改作‘劝君更上一层楼,西出阳关是乡愁。’你们以为如何?”众人点了点头,赞不绝口。费无极不等众人追问,便自解道:“更上一层楼,自然站的高看的远。阳关便是戍边。远离家乡,当然是乡愁。”此言一出,众人了然不惑,颇为叹服。
种溪道:“王右丞不只是诗人,还是画家,也是个居士,叫摩诘居士。大唐的居士很多,我大宋也不少。王右丞哪里都好,就是常年累月的素食,我也很佩服他。”口里念念有词,便是王右丞的诗句。费无极道:“我可知道王右丞是佛教徒,他参禅悟理,可是神乎其神。”张明远道:“那你也学王右丞好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也变成个大画家、大诗人了。”费无极道:“还有,变成个大和尚。”种溪歪着脑袋纳闷道:“此话怎讲?”费无极道:“王右丞不是爱吃斋念佛么?”此言一出,众人破涕一笑。
“那我弟弟可比不上。”种浩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乐道。种溪瞥了一眼种浩,缓缓道:“无极哥哥如若成了大画家、大诗人、大和尚,我甘拜下风。虽说我小有成就,可后来居上者,比比皆是。我哥哥也别埋汰于我,哥哥想做大画家,怕是没那本事。做大和尚,那是万万不能。做大诗人,也勉为其难。”顿时轻轻哼了一声。
“岂敢,岂敢。我可不能平心静气。最是火急火燎,作画还是算了。大诗人嘛,不敢不敢。大和尚,更是不会,毕竟我爱吃肉,世人皆知。”费无极笑出声来,乐个不住。“如若学,便要连饮食起居也一道学了,才足显诚意。”种师道笑道。
“爹爹所言极是,无极,你以为如何?”种浩看向费无极,笑道。种溪挑了挑眉毛,乐道:“无极哥哥当然很以为然。”“那还是算了,我最喜欢天下人间的美食了。我喜欢苏东坡。那个东坡肉才对我胃口。”费无极摇摇头,笑出声来。张明远撇了撇嘴,用手指头朝费无极的后脑勺点了点,道:“少臭贫,那是扁头师哥的话,你起什么哄。”
种浩道:“扁头、阿长,他们不下山么?你们只顾自己高兴,该让他们下次到府上做客了。”种溪听了这话,好奇道:“扁头,这个名字真好玩。阿长,有多长?”众人听了,忍俊不禁。张明远、费无极、种浩、种溪四人说笑了片刻,一个个顿时更相和慕,种师道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浩儿,朝廷封你为将军,可别骄傲,要好好习武,将来好报效朝廷才是。”种师道语重心长道。种浩道:“父亲所言极是,孩儿铭记在心。”种师道叹道:“方今天下,西夏对我虎视眈眈,辽国亡我贼心不死。想当年,他们在唐代皆是我中原番邦附属,不是纳贡行礼就是俯首称臣。如今却是养虎为患、势均力敌。难道唐太宗时,那‘天可汗’的帽子戴错了么,怕不是戴错了,而是戴上以后我们中原人就恃才傲物、沾沾自喜、坐享其成了。那些党项人、契丹人、吐蕃人、大理人,一个个就学起了越王勾践,如今倒好,卧薪尝胆的贼人们就反过头来和我中原分庭抗礼了。不但敢于楚王问鼎而且还是兴师问罪,乃是匪夷所思之事。”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不语。
种师道扬起袖子,面对正中悬挂的范仲淹画像,拱手见拜之际,推心置腹道:“范文正公乃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他作为一个英雄人物,在关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佩服。我等后辈自然要效仿,不让西夏踏入关中半步。还记得从曾祖父大儒种放,就教导子孙后代要学有所成,以待天时。他老人家当年就效仿了诸葛孔明故事。正所谓大宋的‘三顾茅庐’,初诏不出,再诏不出,三诏而出。可惜诸葛孔明是刘玄德登门拜访,而从曾祖父却是受诏入朝。这从曾祖父之侄便是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开山人种世衡。他老人家是老夫的祖父,他的贵人便是范文正公。如若不是范大人提携,恐怕种家军也难以名扬天下,大显神威。祖父爱兵如子,实乃一段佳话。”众人听了皆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