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见张明远、费无极进了雄州府衙,便上前问道:“你们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辽国天祚帝派萧奉先抵达雄州,明日我们便跟随萧奉先去往幽州。就等你们回来,商议此事。”
种浩道:“萧勇、萧燕恐怕也来雄州了,就是不知现在何处。”种溪道:“听萧奉先的话,好似西夏也派人出使辽国幽州了。”
张明远笑道:“你们猜猜看,我们在路上遇到谁了?”众人看向张明远,费无极插话道:“都看我,我告诉你们,我们遇到萧勇和萧燕了,在酒楼相聚,便谈笑风生了一下午。”张叔夜等人一怔,随后了然不惑。
种溪纳闷道:“萧奉先全无在西夏时的傲慢无礼,他回客栈去了。明日要护送我等前往辽国,不知为何如此?”顿时挠了挠后脑勺。
种浩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女真人把他们打得招架不住,意欲向我大宋求援。”徐兢道:“故而萧奉先此番低声下气,全无往日的傲慢无礼。这厮最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
陈尧臣道:“也难为萧奉先,他也算忍辱负重。如若不是女真人造反,他们契丹人才不会低声下气,心甘情愿与我们谈笑风生。自从‘澶渊之盟’后,辽国也算改头换面了,不似当年打谷草之时,凶神恶煞。”
费无极惊道:“莫非形势危急,契丹人果然溃不成军了。没想到耶律阿保机开创的辽国,如今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了,真是匪夷所思。我可是听说那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也算英雄好汉,一匹马,一张弓,一支箭,便定了上京临潢府,打下四道之地,好一片锦绣江山。”
张明远扬起袖子,掷地有声,道:“我看女真人此番是志在必得,毕竟完颜阿骨打对天祚帝耶律延禧早已是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如今辽国东京和上京两道的大半领土业已沦陷,就剩下西京道和南京道了。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契丹人,居然败于女真人之手。女真人也是被逼无奈。好比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对抗秦朝。更好比武王伐纣。”
张叔夜仰天长叹,道:“女真人要造契丹人的反,党项人要造我大宋的反。都是劫数,都是孽债,如之奈何。明日过了白沟河,就到了辽国境内。本官此番是第二次到辽国,想想看,实在恍然如梦。如若有朝一日,我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该多好。恐怕我有生之年,难以见到了。”不觉唏嘘不已,热泪盈眶。众人与雄州知府说了几句话,便离开府衙回客栈歇息去了。
次日,艳阳高照,雄州风和日丽。张叔夜等人与萧奉先、萧勇、萧燕一同吃了早饭,离开客栈,走在郊外,望着榷场稀稀拉拉的人群,不由摇摇头。萧奉先与张叔夜、徐兢、陈尧臣、种浩、种溪快马加鞭赶往幽州,不知是何缘故。张明远、费无极与萧勇、萧燕在榷场逛了逛,随后赶去。
“看来榷场光景不好。”萧燕瞅向榷场,环顾四周,眨了眨眼睛,蹙眉道:“关门大吉也没办法。”张明远一怔,顿时不以为然,马上摆手道:“一时半会关不了。”费无极若有所思,对萧燕挤眼,道:“就看两国还打不打仗。”
萧勇寻思道:“辽宋两国原本兵荒马乱许多年,后来太平的不得了,还不是‘澶渊之盟’凑了效。倒是宋朝京兆府种师道、种师中与西夏兴庆府察哥目下还时不时金戈铁马一番。”想到这里,笑道:“我大辽耶律大石将军本不想与宋朝为敌,西夏晋王察哥才有狼子野心,宋朝童贯也有狼子野心。”
萧燕心花怒发道:“西夏察哥王子好威武,怪不得许多西夏姑娘喜欢他。我在西夏时,就看他不错。西夏男人皆彪悍威猛,是大大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间,眨了眨眼睛,不觉想入非非,仿佛回到西夏一般。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思,费无极定会吃醋,不觉笑出声来。
费无极心知肚明,这萧燕分明是故意如此,便无动于衷。萧燕见状,闷闷不乐。萧勇拍了拍胸膛,眼神犀利,不失傲慢,顿时傲气道:“莫非哥哥不威武?”萧燕缓过神来,笑了笑,撒娇道:“哥哥,你比西夏察哥厉害多了。”
萧勇双手叉腰,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哥哥可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多少妙龄少女都对我爱慕,他们哭着喊着要为我生儿育女,我一个都瞧不上,我对爱哭鬼不感兴趣。”张明远、费无极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草原上夜晚有狼,颇为凶险,不如趁早出发,赶天黑之前抵达。再说张叔夜大人他们都走了老远了,我们要赶上去才好。”萧勇脚踩马镫,抓住马鞍,飞身而跃,只听马儿嘶鸣,眨眼间跨马远去。
张明远不甘落后,随即跨马,明知故问道:“此番,我们去哪里?”萧燕瞥了一眼费无极和张明远,不觉身轻如燕,也跨马而去,回过头吐了吐舌头,俏皮之际,叫道:“去幽州。那里有一大片水草地。”
萧勇见张明远、费无极还在身后,就拽紧缰绳,调转马头,转过脸,目光如炬之际,盯着张明远、费无极二人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你们二人莫不是胆小如鼠,害怕了不成?”费无极紧随其后,跨马道:“开玩笑,莫非契丹人会吃人不吐骨头,怕什么?”
张明远道:“难免人生地不熟,不过也去过西夏,再去辽国,以后如若有机会去西州,去吐蕃,去大理,去高丽。那天下人间,就走遍了。岂不是见多识广,不枉此生了。”
萧勇不怀好意之际,似笑非笑间,故意问道:“听说你们与世隔绝过?”费无极歪着脑袋,一怔,道:“你又如何得知?”萧燕扯了扯缰绳,抬起头,转过脸去,盯着后面那费无极的眼睛,道:“何必隐瞒,西夏人其实早知道,我们也听说了。你们的底细,西夏早已了如指掌。从东京出发,你们就被党项人的细作盯上了。”
张明远狐疑道:“你们信了?”萧勇一脸不悦道:“素知你们终南山神神秘秘,我的出生故事已经对你们说了,你们何必藏着掖着,好不爽快,当然,如有不便,绝不勉强。”张明远尴尬一笑,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的确与世隔绝过,故而要出来走一走,逛一逛,算是行走江湖,不枉此生。”
萧燕喜乐无比道:“过去一直在草原,去了西夏,才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走一走,看一看,见多识广,实在好极了。”萧勇跨马前行道:“素知中原人不愿背井离乡,都有守土习俗。不过我契丹人倒不以为然,既然生于天地之间,四海为家,如何不好?”
费无极调皮开来,用手指头摸了摸马耳朵,道:“此番去幽州,定要看看草原。马儿你可要听话,带我去草原,好也不好?”
张明远见状,破涕一笑,道:“草原那边想必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萧勇昂首挺胸道:“草原母亲让我契丹人生生不息,如何不感恩戴德。”萧燕也掷地有声道:“如若不是草原哺育,如何会有我契丹人的今日。”
萧勇道:“事不宜迟,路上且走且谈,意下如何?”张明远和费无极不约而同地马上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四人出了雄州,过了白沟河,跨马往北方赶去。
一路上,果然风和日丽,天高地阔。小河淌水,波光粼粼。山峦起伏,若隐若现。时有黑鹰盘旋,一派北国风光。
张明远道:“快马加鞭如何?”萧燕道:“快马加鞭,天黑之前,赶到南京。”费无极诧异道:“南京?”萧勇道:“就是幽州,也叫析津府,中原人叫幽州,我大辽叫南京。正所谓我大辽五京,你们可知?”
费无极欣喜若狂,笑道:“想起来了,上次在西夏兴庆府,萧兄不是没来得及说么?”张明远也想起来了,马上喜道:“对啊,还请赐教?”萧燕失笑起来,马上不以为然道:“你们也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
萧勇得意洋洋,神气十足,随即笑道:“这有何难,我大辽五京,正所谓: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
费无极听了这番介绍,咂咂嘴道:“辽国果然幅员辽阔,一口气五个京。还有叫东京的,岂不与我大宋东京重名了?”
萧燕当然不服气,以为费无极在蔑视大辽,就一脸不悦道:“那有何妨?我大辽东京才天下第一。”萧勇偷窥张明远、费无极二人一眼,笑道:“这幽州也是中原人送给我大辽的,不得不笑纳。”
张明远心中气个不住,暗骂石敬瑭,此贼可恶之极。不觉寻思开来,不过这石敬瑭并非中原人,乃是沙陀人。想到这里,便笑话萧勇所言有误了。费无极蹙眉道:“我中原人念念不忘的幽云十六州?”
萧燕得意洋洋道:“噢,你还知道。”萧勇也得意洋洋道:“中原人望眼欲穿之地,自然铭记在心。”张明远、费无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对答,虽说此地在唐末后就陷入四分五裂,中原人早已不能掌控,但追忆汉唐,便也嘘唏不已,黯然神伤。
四下快马加鞭,但见牛羊成群,契丹人赶着马车,四处游荡,好不快活。天黑之前,四人抵达幽州,此地果然非同凡响。契丹人走来走去,还有党项人,也有中原人。
没曾料想,此处没张明远、费无极所想那般,到处都是帐篷,全是契丹人。酒楼、茶肆皆是中原风格,大街小巷也与中原大同小异。也有许多女真人、渤海人、高丽人、大理人、吐蕃人、回鹘人、波斯人。只有一处令人深思,城头巡逻士卒有中原人、女真人,而一些军官却是契丹人。
张明远、费无极和萧勇、萧燕赶到幽州时,已是下午时分。张明远、费无极与萧勇、萧燕分别,赶到客栈与张叔夜等人会合。四人面面相觑,依依不舍。
萧燕道:“明日你们进宫去,自会有人接见。别乱走,我大辽皇宫大殿可比宋朝东京皇宫大殿大多了,你们那边寒酸极了。”萧勇道:“到了我大辽,别胆小如鼠,露怯就丢人现眼了。”
费无极听张叔夜介绍过,但只知姓名罢了,随即问道:“是天祚帝接见我们,还是耶律大石,还是你义父萧奉先?”萧燕道:“你们去了自会明白,我无可奉告。”顿时没好气。
张明远问道:“你义父萧奉先,他是北院大王,还是南院大王?”萧勇道:“耶律大石将军是北院大王,我义父萧奉先是国师。你们心知肚明,别装傻充愣。”
费无极道:“北院大王管契丹贵族,南院大王管中原人。是也不是?”萧燕点了点头,乐道:“这就是各得其所,岂不聪明过人?”
萧勇道:“你们可知一句话说的极好,叫做‘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们别以为我大辽南京析津府,对中原人百般刁难,如若这般去想,便是大大的笑话。为了得到中原人的民心,我大辽开创的南北院制,可谓煞费苦心。故而我大辽,民心相通,国泰民安。”说话间,神情肃穆。
张明远、费无极顿时惊讶万分,对萧勇佩服不已。没想到这萧勇虽一介武夫,却也头头是道。四人又说了几句话,便道别而去。张明远早已离开,费无极却与萧燕鬼鬼祟祟,不知说些什么。如若不是张明远和萧勇去拉开他们,便不知他们要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到何时。
“无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进入客栈,种溪见费无极面红耳赤,便歪着脑袋,近前问道。费无极朝种溪后脑勺轻轻敲了敲,道:“没什么,你个小屁孩,别打听大人的事。”
种浩问道:“你们与萧勇、萧燕可是越发熟识了。不知你们在路上说些什么?”张明远道:“就说在京兆府相识,后来到了东京,又去了西夏,如今在雄州遇到,此番又抵达幽州。皆是鸡毛蒜皮,你还是别问了。”笑了笑。
张叔夜道:“辽国派使节去了中原,西夏派使节去了中原,高丽派使节去了中原,金国完颜阿骨打也派使节去了中原。我们此番其实是有备而来,责任重大。”
徐兢道:“不错,辽国天祚帝要我大宋合力讨伐金国,金国要我大宋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如若时机成熟,合力讨伐辽国。西夏和高丽劝我大宋不可与金国合力讨伐辽国。”
陈尧臣道:“如今皇上派我等出使辽国,就是一探究竟,看天祚帝到底如何。正所谓先礼后兵,如是而已。”听了这话,众人点了点头,可见金辽酣战,如今是剑拔弩张,形势危急。
张明远道:“自古以来,便有‘唇亡齿寒’之理,西夏与高丽所言极是,不无道理。”种浩环顾四周,叹道:“我大宋与辽国自从‘澶渊之盟’后便太平了许多年,如若背信弃义,恐怕要遭到天下人耻笑。”
种溪道:“那是面和心不合罢了,这幽云十六州乃是奇耻大辱,切齿之恨。如此,我大宋与辽国便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费无极道:“我大宋自当静观其变才好,不可操之过急。如若和金国眉来眼去,万一辽国胜,岂不自讨苦吃?如若和辽国沆瀣一气,万一金国胜,岂不唇亡齿寒,自取其祸,与虎谋皮,引火烧身?”张叔夜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