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醒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笑道:''还得谢谢你呢,今天真是大~赚一笔哈哈哈,不过你也一样呢。''
''什么意思......'',我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影:''弥赛亚,那些尸体是你做的吧?''
他略带疑惑,又或许只是伪装之下的窃喜: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人可是你杀的。''
''这我知道......我是指,那些尸体都消失了不是么?这是肯定你做的吧?'',左眼的疼痛让我还不能正常的思考,不断有苍蝇从眼前掠过,落到视野的盲区中,虽然坏死的组织没办法传来苍蝇和蛆虫落下和撕咬的感觉,但我知道他们在啃食那已经不再是【我】的一部分的躯体。
夏天的温度蒸烤着四周,热浪翻腾着四处冲撞,腐败而温暖的伤口变成了那些肮脏之物的温床————
透过气流,我甚至可以闻到自己肉体散发出的腐臭味。
''嗯?你说这个啊,是啊。不然被人发现得引起多大的骚乱。'',弥赛亚出乎意料的大方承认下来,只是原因似乎有些过于刻意,就像是玩乐高时完全不合适却被强行按在一起的积木块。
''骚乱不就是你想要的?算了......说到底我并不在乎这些......不乐意告诉我就不乐意吧。'',我将头一仰,又倒了下去,眼睛无力的睁开一条缝,说:
''既然尸体处理完了,你就快点滚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啊......热死了,早知道就不来这狗日地方了,妈的。''
''态度这么差,喂!'',听声音这家伙似乎还有脸表示不满,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似乎只要是我做的事情,无论是被迫还是有意为之,都会以一种极其不合理或极其合理的办法顺了他的意:
''我好心好意,大发慈悲,菩萨心肠、乐善好施,光明磊落,包藏祸心,助人为乐,布施仁慈,来救你,你居然赶我走!狼心狗肺!''
''呵......包藏祸心是不安好意的意思啊,怎么学的人类语言,你是文盲吗?'',我苦笑:''而且你是有多自恋啊?想想自己干了什么破事还想要我给你万般谄媚?''
''人类就这么喜欢揪着过去的事情?唉......所以你们才总是......算了算了,总之我确实是来救你的,你那只眼睛,已经感染了,按照你们生命的脆弱程度,大概,呃.......几天就死了吧,不骗你。'',弥赛亚单手托腮,歪着脑袋说。
''难得真没骗我......'',我缓缓抬起手,捂住右脸颊,长叹一口气,只感到可悲。
''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好消息呢,阿兹拉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或者说一摊黑红色的物体,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着神经与血管,整体已经像大夏天的西瓜那样干瘪下去,散发着一阵阵腥臭,血液分离成血浆和血清,分层围绕在那摊组织体周围,伴随着化开的肉块,一把一把的往下滴。
''臭死了......什么东西啊。'',我捂住鼻子,不悦道。
''心脏啊。你仔细看看嘛。'',弥赛亚更加得寸进尺,将那颗差些就要化作汤的心脏放到我眼前,尸臭味扑面而来,又以腐烂物的形式附着到我的衣服上:''【咔】,记得么?''
我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想赶快逃离这鬼东西,一个劲的憋着气,卖力的远离着:
''把这鬼东西扔掉啊!''
''知道了知道了......'',他手向后蓄力,心脏随之膨胀,变成一具女尸的形状:''三,二,一,走你!''
弥赛亚手指向我的胸口,抓着尸体用力一刺,在我猝不及防的惊吓中,那具尸体就这么直直的塞入了我的胸口,没了一点痕迹。
''什么东西啊!!'',我惊恐的用手抚摸着胸口,好在没有任何伤口。
''都怪你不听我说话,都说了,【咔】,第三个【咒】,那颗心脏上写着的。'',他反而教训起我来
''那味道谁还有心思听你说话!况且写在心脏上?还能写在身体内部吗?'',我驳斥道。
若【咒】可以写在体内,那么往后的【咒】寻找难度就如同大海捞针......就算所谓【命运】让我们相见,我也做不到认出来吧?
而且......这是谁的尸体?
''可以啊,安啦!【命运】会让你杀了他们的,只要你能狠下心来选择杀戮......'',他讥笑道:''不过也真巧啊,格里.罗曼罗兰,这家伙居然也是【咒】,这家可真够悲催,死了也算解脱吧?应该吧?阿兹拉尔。''
''罗曼罗兰?'',我一时间愣住。
是她吗?
是她?
就这么巧合吗?
负罪感有没有一丝减轻呢?
不杀她就无法活下去,我现在可以合理的说出这句话了吧?
我不再是为了私愤而杀人了吧?
名正言顺了吧?
应该吧?
【命运】?
这是命中注定?
是否这种解释就可以将我行动导致的结果变成所谓【命运】的必然?
世界会带来痛苦,【命运】同样,但这不代表人类并没有产生杀意,恨意,愤怒和行动的主动性吧?
错的是我吧?
事后一切得以肃清,可未知情的我的确是为了杀死一个无辜的可怜人吧?
这不能成为辩词吧?
可我做不到......那样的场景......我几乎无法抑制毁灭的冲动......
一定要找到错的是谁吗?
罗生门的善恶正邪又该如何分别?
一定需要制裁吗?
所谓的【电车难题】里,究竟哪个角色有罪?
我无法给出答案,可角色必然可以。
我————
并非电车。
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必然会伤害到他人的野兽。
并非站立者。
我只是道德伦理,内心矛盾的痛苦决策者。
并非轨道上的人。
我只是可能要被别人伤害待宰羔羊,而这一切都取决于别人的抉择,只是祈求着怜悯救赎的落水狗,尽管这祈求大概只会给所有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并非铁轨。
我只是惨剧发生的条件,但同时也是世界正常运行的一环。
同样,也并非拉杆。
我是只仅有改变一切都力量,但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外人操控来践行他们目的的工具。
我可以是那个将别人绑在铁轨上的人。
单一时间区间内纯粹的恶人
我可以是那个建造铁轨,火车的人。
埋下祸根但同时也造福四周的热心人。
我可以是空气分子。
喧嚣兴奋的观光客。
我可以是火车零件。
罪恶群体中被罪恶裹挟的旁人,也是构成罪恶群体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我当然可以是千里之外和这件事没有瓜葛的人。
比如【你】。
我总在某人提出的电车难题里扮演着任意环节,但在唯一确定的情况下,你所拥有的只有一个身份,而所有场景的叠加下,我自己内部就完美的构成了一个独立的电车难题,也就是所谓的自我矛盾。
事实上,人在社会里无一例外都同时扮演着这些角色,没有人可以逃掉,受精卵便是我们苦难的种子,树枝刺破我们还未修补好的皮肤,树叶遮蔽我们渴求的阳光,根系则将我们牢牢的固定在原地,成为大地的寄生虫。
痛苦的交织,被迫的伤害和被伤害,单一方面的审视堆积着怨恨;无来由的怜悯,必须进行的伤害,以及他人逐渐堆积的,孕育着不解,仇恨,愤怒,哀怨,绝望的眼神,填充着罪恶感。
所以选择是什么?
选择理应是什么?
选择本该是什么?
结果需要是什么?
正确答案是什么?
答案标准是什么?
评判标准是什么?
对于现实问题,我并不崇尚纯粹通过''虚无主义'',''荒诞主义''一笔带过,也不觉得聊些''形而上学''的定义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事实上,面对现实,我并不推崇任何主义,同时也并不反对任何主义,哪怕是我自己所''坚持''的,时隐时现,时好时坏的''主义'',因为现实并不取决于想法,想法能改变的只有一部分''感受''。
在扮演完各个角色后,我总能为任意一个位置找出完全的理由,哪怕是那位不知名的坏人。
而在各个位置上时,阿兹拉尔,即使不说出来,你也总能找到批驳其他位置是理由不是么?
如果非要给谁定罪,无非就是互相审判。
这一切,我真的能够全部怪在弥赛亚头上么?
他坏的太过纯粹,是否是因为另外一些什么更加纯粹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邪恶过于刻意,就像是尬念剧本的小学生,但这剧本的威力也的确惊天动地。
任何痛苦的矛盾机器的启动始终需要一点【伤害】,然而大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伤害】来自何方,或许只是蝴蝶效应的无意之举,又或者只是世界的恶俗玩笑。
他的存在就像是我痛苦的发泄品,就像是凭空挥拳时终于击中了什么东西,哪怕这东西布满钢铁倒刺,让人皮开肉绽。
我是否能一股脑把罪恶甩到他身上?
至少现在,我做不到。
我着实感到了自己有时散发的敌意。
我的确明白了自己有时就是那【伤害】的根源。
在清醒的情况下强行逃避,实际上只会带来更多罪恶感以及附加的自责。
他所制造的痛苦,到底是本就会发生,还是受他的干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弥赛亚。
脸上时不时突然袭来的刺痛,就像是壮汉即将落下的巴掌,我无法麻木,无法解脱,只能时时刻刻想象,重复着那巴掌的痛苦,然后为下一发巴掌做没有一点用的防护,我必须时刻绷紧神经,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知道这真的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知道这是完全有害的。
这样的痛苦或许只是身体在告诉我它需要多么多的重视,多么小心的呵护。
就像小孩撒泼那样。
这只是我们在几千几万年前为了活下去而设置的自我虐待机制,然而到现在,这套老掉牙的机制依旧无法被摆脱。
痛苦并非生存的必需品,但痛苦是快乐的垫脚石,这就足够了————
那种一飞冲天的感觉。
痛苦存在的必要性就是因为它的可消除性。
无论是劳动,奴役,饥饿甚至是进食,休息,做爱,他们能够带来痛苦或快乐的原因都是因为存在着可以自主解决的可能性。
可若是我的一切都陷入无法脱离的苦痛,或是无法自拔的极乐,又或是两者同时存在......
那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这一切的结束甚至都不配拥有某一个叫做''意义''的东西。
''不过我说了,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救好自己,以那把剑的力量......虽然不知道已经杀死了多少人,但绝对足够了......''
''那不也是我的力量?!搞得你像神仙一样,还拽上了,真是的。嘁。'',他气的直跺脚,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那种情绪,亦或是照着我们精湛的模仿;不知道我的话是否值得他生气,表现的如此失态。
大概没有吧?否则他一脚下去的威力绝不只会扬起这一丝丝灰尘,取而代之的,是这座城市,眼前的一切,不分敌我的撕成碎片。
''非要自己治疗的话就自己治吧,有便宜你不占,人命的力量可是很宝贵的,这么不节制的使用早晚会后悔喔,记住了?'',弥赛亚摇摇头,故作神秘道。
我颤抖着翻身,艰难的伸手握住刀柄:
''呃......啊......至少不缺这一点......倒是你出现的第一天就杀了多少人?有自己数过么?''
''这个嘛......不重要。'',他俯视着我伤口逐渐恢复的样子,眼中黑色的瞳孔捉摸不透的晃动,嘴角上挑:''看来力量你已经掌握的相当熟练了,哈哈哈。''
''怎么?'',关节之间的痉挛慢慢消失不见,我尝试着站起来,却三番两次的跌倒在地,应该是肌肉没有完全适应的原因吧?我索性也就盘腿坐下了。
''好事。'',弥赛亚看向我,随即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把刀的使用方法......为什么还会被那群杂碎捅瞎?''
''哈?'',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不是......你是在拿我寻乐子吗,弥赛亚?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脑子有屎?''
''所以不是他们干的?'',他的表情瞬间认真起来,挑高眉毛,抿着嘴,闪身蹲在我面前,左右观察起来:
''那是谁干的?你......?昂?傻逼吗你?''
''关你屁事啊。别看了,快滚蛋,我真累了。'',我懒得骂回去,只是疲惫的低下脑袋,用沙哑的声音说:''算我求你这个大混蛋了。''
''不不不,你没明白阿兹拉尔。'',弥赛亚来回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高了一个度:
''你的眼睛完全没有长回来啊。''
''所以呢?一个眼睛也看得见吧?'',我依旧没把他当回事,头随着他的晃动一摇一摆,一阵呕吐感涌上心头:
''之后在让那把破刀帮我长回来就好。''
''你完全没明白!'',他两手拍在我的脸颊上,用蛮力将我的脸抬了起来。
''我完全明白了啊,不就没长回来吗?之后在让它长回来就行。'',我尝试着将他的手扳下来,结果必然是于事无补,只好作罢,抬眼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长不回来啦,你个二货!'',弥赛亚突然大喊一声,语速显得格外局促:
''刚刚我尝试过治疗你了,可是没有用,你的眼眶里还是像煤炉一样黑不拉几一团,你懂我意思吗?''
''怎么可能懂。'',我本想回答,可见他的架势完全没有想等我说话的样子,便闭上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实际上我在见到你之前并不知道你眼睛上的伤,除此之外的一切我全部了如指掌,就是说明,额,说明啥来着,哦对,说明那个伤口不出自人类之手,不出于【使者】之手,甚至不出自我或【撒尔】之手......而是......哎呀反正就是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很严重!记得【萨麦尔】吗?'',他完全没换气的说了一大段话,听的我晕头转向,为数不多听清的只有最后几句————
''伤口不出自人类之手,不出于【使者】之手,甚至不出自我或【撒尔】之手。''
以及
''记得【萨麦尔】吗?''
萨麦尔?
''那个绷带男?'',我问:''好多手的那个?你还骗我杀了他,操,想起来就生气,气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弥赛亚亢奋的打断道:
''没错!记得他绷带另一边脸是什么样吗?不说话就当你记得了,知道了吗?再问你一遍,记得吧?''
''一句话说那么多遍,烦不烦啊!记得。'',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的有些烦躁,没好气道。
''他的那只眼睛,和你受伤过后的眼睛,哦,等一下,镜子,镜子......'',他正念叨着,一面试妆镜连同着一大块墙壁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你好好看看自己的那只坏眼睛和萨麦尔的眼睛......''
顺着躯干望去,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着。
眼睛......
黢黑的,
干枯的,
风化的,
凹陷的,
空无一物的眼眶......
''一.......样......'',我瞪大仅剩的一只眼睛,轻声说道:
''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