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事在调查灾区百姓遇害一案时,询问了当地诸多受害者家属,却无一人敢讲出实情,他们皆怕巨龟食人的惨景发生在自己身上。
韩执事看出问题所在,便向大理寺卿尹贞报道:“尹公,巨龟食人不过是郑普借天人感应一说,用幻术制造的假象,借此蛊惑人心,聚众滋事。此案实情若一直不能公之于众,怕很难早日结案。”
尹贞无奈道:“陛下包庇郑普,将他释放,一旦向全天下百姓说明真相,岂不让陛下难堪?”
韩执事怨道:“现当地百姓对巨龟食人一事皆心有余悸,若无人敢向我们提供线索,这案子便无从下手。”
尹贞道:“此事并非你我想得那么简单,前日退朝后,张相特意来找我,说这背后牵扯到韦家和武家势力,我们若得罪了他们,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韩执事义正辞严道:“尹公,您难道忘了我们大理寺的职责吗?大理寺之名自北齐以来,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以五听察其情,三虑尽其理,凡诸百司所送案犯,罪至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门下。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武家和韦家的人!”
尹贞沉吟半晌道:“待我与张相商议后,再择一最佳方式公布吧!”
韩执事道:“尹公,我知道您也有难处,但自郑普被放后,我们大理寺上下三百多人,皆心中不快。若不给大伙一个解释,怕影响士气。”
尹贞道:“放心,我会尽快给你一个准音的,你先去忙吧!”言毕,韩执事辞去,尹贞稍作收拾,便去了吏部。
未几,张汉阳见尹贞匆匆前来,知其有事相告,便将他带到自己办公场所,私下问道:“尹公,你忙慌慌来我这儿,是出了什么事吗?”
尹贞道:“还是那郑普的事。现陛下虽命我们将郑普放了,可灾区谣言不除,百姓便仍惶惶不可终日,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解释。”
张汉阳道:“原来是为这事啊!”
尹贞道:“若此事无法解决,那铜钟杀人一案就没法查了,现无一人愿向我们提供有关村民遇害的线索。”
张汉阳思虑一番道:“真相当然要公之于众!陛下仅说放了郑普,却并未禁止你们深入调查,若此事有碍你们查案,可想好应对之策,以消除灾民心中的愤懑!”
尹贞道:“这正是我来找您的缘由所在。”
张汉阳沉思片刻道:“巨龟食人,不过是郑普假借幻术制造的谣言。你可以以大理寺的名义公布此事,以解灾民心中的恐慌。”
尹贞犹豫道:“这恐怕不妥吧!若圣上怪罪下来,我这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张汉阳笑道:“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只需派人到灾区告诉百姓,那巨龟食人是用幻术变的,他们若知晓此事,破除心中恐惧,消除了顾虑,便会助推你深查此案。”
尹贞试问道:“我们不提郑普名讳,只说这一切皆是妖人所为,如今妖人已被关进大理寺,得到应有的惩罚。”
张汉阳点头笑道:“你这么清楚,还用请教我。”
尹贞道:“张相有所不知,自郑普被放后,我们大理寺上下三百号人,皆心有怨言,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向您求教。”
张汉阳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郑普十恶不赦,罪无可逭,陛下虽免其一死,可过不了多久,便会灾祸临头。”
桓士则闻言好奇问道:“此话当真?那郑普不是仗着韦后和梁王的势力,为所欲为,何来灾祸?”
张汉阳道:“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你要尽快查清灾区命案,只要证据确凿,我便能让郑普和武思远得到律法的制裁。”
尹贞激动地道:“好!到时我可要亲眼见证您今日之言!”言毕,尹贞辞去。
却说西域法师空明奉敕于净影寺当值,欲于次日上午开坛讲法。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段墨卿耳畔。段墨卿深知林玄泽一直对此感兴趣,便驾马前往幻天堂,将这一大好消息告诉了他。
林玄泽听后欣喜不已:“我前阵子听崔乾提到过此事,想不到他去了净影寺,还于明日开坛讲法。”
段墨卿问道:“你要去听吗?”
林玄泽想了想道:“明日应没甚紧事,可以一去。”
段墨卿道:“那我们一起去吧,上次若非他出手相救,我们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林玄泽道:“不错,他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此人不仅深谙佛法真谛,幻术亦是高超无比,我听崔乾说他乃当世四大幻术师之一。”
段墨卿惊讶不已:“若真如此,你可借机拜其为师,以你现在的本领,根本对付不了郑普那样的江湖恶人,更别说保护你们堂,守护身边的人了。”
林玄泽不禁自责道:“都怨我学艺不精!自那次死里逃生后,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是我阿爷曾立下规矩,禁止我堂弟子在外拜师学艺,加入别的门派。”
段墨卿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连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能保护,那些所谓的规矩,又有何用?”
林玄泽听了段墨卿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下定决心道:“是时候该改变了,为了幻天堂,为了身边的人。”
段墨卿见林玄泽站着发愣,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可有听进去?”
林玄泽叹道:“不经生死,岂知差别,我会努力改变的!”
段墨卿道:“我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你若觉得是废话,就当我没说过!”
林玄泽谢道:“你说得很对,我岂会怨你。”随后二人达成共识,决定明日一早前去净影寺观听佛法。
次日清晨,林玄泽与段墨卿早早儿来到净影寺。只见时辰一到,空明登上讲坛,盘膝而坐。台下听众如云,喝彩声不绝。
空明对众讲道:“佛法无边,渡世亦渡己。只有佛法越高深、慈悲之念越盛的人,其各方面造诣方能越强。今日我要讲的《楞严经》乃是北传佛教中最具影响力的一部经典。现有一些天魔外道,说《楞严经》和《楞严咒》都是假的。我今要澄清一下,这些说辞全是那些天魔外道派出的魔子魔孙造出的谣言,只为令世人否认《楞严经》和《楞严咒》的存在。《楞严经》实则是在赞叹《楞严咒》,如果有一人能在世界上念《楞严咒》,那么妖魔鬼怪皆不敢公然现身于世,因为他们所怕的就是《楞严咒》。故若想世界不灭,就需赶快念《楞严咒》,读《楞严经》,这就是正法住世……”
正当空明全神贯注地讲解《楞严经》和《楞严咒》时,忽一群罩着兽面的黑衣人,挤出人群,向空明喝道:“你个妖僧,净讲一些邪门歪说,愚弄世人,真是可笑可耻!”
众人闻言皆向搅局者看去,空明却依旧讲着佛法,毫不为其所影响。段墨卿见状问林玄泽:“这些人不会是郑普派来的吧?”
林玄泽惊讶道:“郑普?”
段墨卿道:“不错,就是我们先前在山南一带遇见的那个江湖术士。”
林玄泽问道:“何以见得?”
段墨卿道:“你看他们所戴的兽面,与那妖道一致。”
林玄泽仔细看去,见果真如此,不禁叹道:“这些手下败将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净影寺闹事!”
段墨卿道:“他们冒死而来,怕是别有目的。”
二人正说处,只见那帮人向空明走近。空明见来者不善,便警告道:“阿弥陀佛,我佛从不杀生!”
领头的不屑道:“呸,今我倒要看看,你是在装神弄鬼,愚弄众生,还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功法高深,无人能及。”
言毕,领头的取出暗器,向空明抛去。林玄泽见状忙喝道:“大师,小心!”
不等暗器接近空明,便已化为乌有。领头的顿觉不可思议,又接连掷出好几枚,只见空明衣袖一挥,那些暗器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形。
领头的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这妖僧,定施了什么邪门歪术!”
空明闭目提醒道:“我说过,我从不杀生!你们若不想与那暗器一样,化为灰烬,就从哪来到哪去,莫打扰我讲法!”
领头者为出心头恶气,又挑衅道:“你个妖僧,若真有本事,就当众杀了我们!不敢就趁早滚回你们西域去!”
林玄泽闻言愤恨道:“你们这些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天就替空明大师好好教训你们一番!”
林玄泽正欲出手,只见一童颜鹤首的男子隐遁至黑衣人的身后,并对空明道:“空明法师,这些人就交给我了,不劳你动手!”
言毕,那男子施出幻术,眨眼间,搅局之人像中了咒一般,盘坐在地,聚精会神地看着空明讲法。
林玄泽见来者为隐侠罗致远,不禁叹道:“对了,我记得罗致远曾说过,他一直在等今日,只为能与空明法师切磋一番。”
一旁段墨卿道:“照你这么说,罗致远来此不是帮忙的,而是要与空明法师切磋技艺?”
林玄泽叹道:“是啊,只有相互切磋,才能截长补短,提升修为。”
段墨卿道:“说得也是!你快看,这罗致远竟认真听起空明法师念经!”
林玄泽向罗致远看去,见其并无恶意,反倒对空明虚心善待,礼敬有加。他顿时转变了对罗致远的看法,不禁道:“这罗致远虽是一个不拘小节、傲视群雄的人,却对自己的对手如此尊敬,着实令人敬佩啊!”
段墨卿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未完全了解一个人前,所有的评定皆有失偏颇。”
林玄泽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是我过于主观臆断了!”
两个时辰过后,空明讲法完毕,听众皆深受洗礼,拍手叫绝。只见空明向罗致远走去,双手合十,躬身礼道:“多谢阁下帮我扫清障碍,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罗致远谦道:“大名谈不上,免贵姓罗,名致远。”
空明道:“我方才见阁下制服那些搅局之人时,额头上忽多出一只操控他人意念的幻术眼,想必阁下定有凡人未有的六道之力。”
罗致远闻言叹道:“我这第三只幻术眼常人无法察觉,看来你真是那位西域而来的得道高僧。”
空明谦道:“言重了,与你相较,还是逊色许多。”
罗致远恭维道:“我看你在佛法方面造诣匪浅,对《楞严经》和《楞严咒》更是融会贯通。那《楞严咒》可是天下百咒之王,你真是过谦了!”
空明思虑一番道:“我若没猜错的话,阁下便是江湖传闻已久,通晓隐遁和透视之术的隐侠罗致远!”
罗致远闻言谦道:“称号皆是江湖人士胡乱称呼的,我从未将其放在心上。对了,方才那帮人为何无缘无故找你麻烦?”
此问一出,只见林玄泽和段墨卿走来,向二位叉手施礼道:“晚辈林玄泽,晚辈段墨卿,见过二位前辈!”
罗致远见林玄泽亦在现场,不禁问道:“你何时来的,我怎未发现你?”
林玄泽道:“我们一直在后面听空明法师讲法,您应未注意到我们。”
空明见眼前二人,正是昔日在黄河岸边所救之人,不禁诧异道:“你们竟然认识!”
林玄泽忙道:“是的,我们相识已有些时日。晚辈此来是为感谢大师救命之恩。”
罗致远闻言疑问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空明法师何时救过你们?”
林玄泽解释道:“想必二位已亲眼见识了那帮惹人厌的搅局者,经我仔细观察,发现这帮人与前日在黄河岸遇到的那些造谣者,实乃一伙人,他们皆戴着同一款面具,十有八九是郑普派来的。昔日空明法师将他们制服后,郑普定记恨在心,此次前来是为报昔日之仇,以一泄心头之恨。”
空明闻言点头道:“阿弥陀佛,林施主分析得极是,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还是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段墨卿道:“郑普恶事做尽,仗着陛下庇护,为所欲为,我想其早晚会遭到报应。”
空明道:“此等悖逆之人,自有国法处置,我们等着瞧就好了。”
林玄泽闻言笑道:“国法?此人造谣巨龟食人一说,大理寺的人已将其关押,奏请陛下治罪,陛下竟听信谗言,下旨将其放了,这国法形同虚设,又何谈惩恶扬善?”
罗致远闻言笑道:“管他什么国法,什么大理寺,还是我这般不问世事逍遥自在。”
林玄泽又道:“空明法师,您怕有所不知,前阵子您入朝觐见陛下,却一直被搁置在驿馆内,其实这一切皆是郑普在背后捣的鬼。他见您出手破坏了他的计划,便心怀怨恨,向陛下进献谗言。您能奉敕于影寺为职,多亏了当朝宰相张汉阳为您美言。”
空明回想起入朝觐见之事,顿觉那似曾相识之人便是郑普,不禁叹道:“有机会我定会亲自登门向张相致谢。”
林玄泽道:“郑普除受陛下庇护外,还有梁王武思远和韦皇后在背后支持,现入朝为官可不比从前,有这些小人在,我等皆须处处小心。”
空明闻言叹道:“林施主所言发人深省,但依贫僧之见,能在这乱世修行,渡化世人,亦不失为千载难逢的修炼成佛机会。”
段墨卿道:“法师说得没错,正所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曾慈悲六道众生苦,不肯成佛,一直在救拔恶道众生,我们在这利欲权争的魔世修炼,比隐居世外,不问世事更有利于修行。”
空明闻言敬佩道:“看来段施主对佛法深有研究,你说得没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这是地藏菩萨的宏大誓愿,他度化众生之心是坚定不变的,他的弘愿是无止尽,不休不息的。”
林玄泽道:“既然地藏菩萨强调在利欲权争中修炼,那我们就有必要为大唐社稷做出一份贡献,清除那帮小人。”
空明闻言笑道:“《易经》有一泰卦,小人在上,君子在下方为泰,这恶人是杀不尽的,小人是除不尽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渡化恶人小人,教他们弃恶从善,改邪归正。”
林玄泽道:“这说起来容易,他们早已深陷权欲之中,无法自拔。”
空明道:“思我所思,做我所做,何事不成?”
段墨卿闻言叹道:“大师的境界和觉悟非常人所能及,可唤醒当局者,还需他们自省。”
林玄泽见时候不早,便感激道:“大师救命之恩,我等永生难忘。何时您有空闲,我可以带您去洛阳城转转,领略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
言罢,林玄泽见罗致远似有话与空明法师说,便与段墨卿作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