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尧帝这位勤政爱民的皇帝来说,即便是过了腊月二十六,已经是封笔的日子了,他也不曾懈怠,依旧每日都在宣室殿里,偶尔召见亲近臣子叙话。
距离三皇子离宫已经有半年多了,被大火烧了一半的福宁殿也早已修缮完成,比之从前更加奢华,魏太后也早就搬了回去。
还是尧帝特意让人算的吉日,请太后迁宫,毕竟是被火烧过,总还是有些晦气的。
不过魏太后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对陛下的孝心很受用就是了。
这日,尧帝坐着御辇照例去给太后请安,来往宫人们无不恭敬行礼,尧帝却是只觉得疲惫不堪……
福宁殿里,魏淑妃正好来给魏太后请安,才刚坐下,还没来的及说什么,便听见一声“陛下驾到。”
魏淑妃忙起身行礼:“妾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安。”
“儿臣恭请母后慈安。”尧帝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陛下来了,不必多礼,快坐下,福蕊,让人送些陛下爱喝的热茶来。”
魏太后脸上挂着笑 ,如今朝事繁忙,可陛下即便不是日日来请安,也是隔上一日就要到福宁殿的,这点上陛下做的非常完美。
“那就偏了母后的好茶了。”尧帝笑着说道,一身黑色龙袍,越发衬得俊美不凡,头上的九龙金冠,更是添了一丝霸气。
“淑妃也在,免礼吧,你倒是甚少出来走动。”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魏淑妃说的,言语之间很是温和。
“多谢陛下,妾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
魏淑妃清冷的语气响起,不谄媚,不做作,似乎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清冷又孤傲。
“你能时常来陪母后说说话也好,有你陪着,母后也能开心许多。”
尧帝知道,太后一直记挂着离宫的三皇子还有女儿,整个人都有些精神不济,不过到底是太后,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即便心里担忧,面上也是看不出来的。
“是,妾遵旨。”魏淑妃回答的很利落。
“陛下不必忧心哀家,哀家这总归不会太冷清的,倒是陛下,看着怎么又消瘦了不少?”
福蕊姑姑带人奉上热茶,连同魏淑妃的那一份。
魏太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担忧的说道。
“母后放心,儿臣有随喜看着呢,每日膳都是不少用的,许是近日忙碌了许多,养上几日就没事了。”
尧帝同样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香清冽,是他喜欢的。
“陛下心里有数就好,过上几日就是除夕了,陛下可是有何安排?”
魏太后对于魏淑妃的来意,不用说,就很清楚了,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尧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瞬间又恢复如常,放下茶盏,看着魏太后说道。
“皇后孝期未过,加之今年剿灭乱党,又是劳民伤财,儿臣想着,今年就不必大办了,摆个家宴也就是了,母后,觉得如何?”
魏太后点点头,确实,今年这场仗打了半年之久,才堪堪平息,郾城三城又是损失惨重,此时确实不宜大摆宴席。
“陛下考虑的甚是周到,既然如此,就依陛下的意思吧,如今确实不适合太过奢靡,就这样吧,如今嫔妃们不算多,索性都叫过来,再把大皇子,二皇子抱过来,一起聚一聚也就是了。”
尧帝点点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魏太后从来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是,母后,儿臣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大皇子,二皇子年纪还小,就不必嚷他们折腾了,再明年再大一些,在出席宫宴也就是了。”
魏太后看了尧帝一眼,叹息一声,终究没有说什么。
“嗯,陛下想必还有事忙?哀家就不留你了,你若无事,太妃那里陛下若是不方便去,不如去看看大皇子,到底是陛下的亲子,这父子之间也该时常见面的。”
她知道尧帝心里不好受,可康儿已经离宫了,如今宫里仅剩的两位皇子,陛下都不太亲近,时间久了,随着皇子渐渐长大,即便是同住一宫,这父子之情也免不了淡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多谢母后提点,儿臣得了空就去,到底是儿臣的孩子,儿臣心里也是记挂的,儿臣还有些事,就不打扰母后了,儿臣先走了。”
尧帝干脆利落的应了,确实是他疏远了两个孩子,索性还小,还不到记事的年纪,如今多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看着陛下起身要走,魏淑妃恭敬的行礼说道:“妾恭送陛下。”
至于太后和陛下刚才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这茶真香,香的她似乎有些耳鸣了,什么也没听见……
看着帝王离去的身影,魏太后无奈叹息一声,随后又看了看盯着茶盏的侄女,又是无奈。
“说吧,你今日除了问除夕宫宴的事情,还有什么事要说给哀家听?”
她这个侄女,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算是一个最合格的后妃了,即便有她这个做太后的亲姑母,顾及着一些闲言碎语,也并不时常来走动。
魏淑妃脸上露出一抹笑,整个似乎也放松了许多,带着些小女儿的娇俏,撒娇着说道。
“妾是有些事,想要征求一下太后的意见,还请太后不要觉得是妾多事才好。”
“说吧,哀家听听。”魏太后了然,她就知道。
“妾前几日去清宁宫,探望大皇子,才惊觉这日子过的真快的,转眼大皇子翻过年,便要满周岁了,只是这日子上也是不巧了,皇后孝期未过,大皇子的周岁宴,不知太后有何章程?”
皇子是陛下亲子,除非是那种特别不受待见的,不然周岁宴都是要大办的,还要宴请文武百官,朝廷命妇的,毕竟最重要的皇子抓周也是有些说法的。
虽然抓周抓到什么并不能代表皇子日后会如何?可有想法的,便能从抓周上窥探许多。
魏太后并没有回答魏淑妃一句话,反而审视着她,直看的魏淑妃低下头去,魏太后才开口。
“你平日里甚少出门,怎么会去看望大皇子,哀家竟不知,你何时与薛氏有了往来?”
“都是一宫姐妹,前几日温悫夫人着了凉,有些风寒,妾如今掌管宫务,理应前去问候一番的,妾并无私心。”
魏淑妃抬起头,坦坦荡荡的说道,只是有没有私心,大抵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陛下是个重诺之人,最好你自己该做的,陛下不会亏待你的。”
魏太后揉了揉额头,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魏淑妃忙上前,亲自给魏太后揉着额头,柔声说道:“姑母放心,语岑知道自己的本分,这次真的是赶巧了。姑母为语岑做的,语岑都记得,不会让姑母失望的。”
额头上轻柔却有力的指尖,让魏太后舒服了许多,又见魏淑妃做小伏低的,以姑侄论处,当下语气也软和下来。
拍了拍魏淑妃的手,示意她停下来。
“哀家知道了,这事哀家会寻个机会与陛下说道,至于你今日只是来给哀家请安罢了,管好你宫里的日子,不要多生是非。”
“有哀家在,总会保你一世安稳的,只是你也不要奢求过多就是了,这是皇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是魏家,个中原由,你可清楚?”
魏太后终究是没忍住,又提点了一番。
“多谢姑母,语岑都记得的,也会约束好宫人,打理好宫务,不会让陛下和姑母失望的。”
魏淑妃收起脸上的笑意,郑重的说道。
“那就好,好了,你也回去吧,哀家乏了。”
魏太后开始赶人了,都说侄女肖姑,她这个侄女虽然还稚嫩了些,却不是那种为了蝇头小利,便失去自我的人,这一点,魏太后还是很满意的。
魏淑妃见状,也不再多留,直接离开了福宁殿。
福蕊姑姑见魏太后眉头紧锁的模样,忙在一旁劝着,说道:“淑妃也是一番好意,大皇子同二皇子一样,生而丧母,这洗三,满月,百日,都不曾大操大办,如今到了周岁,总不好也草草了事,到底是陛下的亲子呢。”
“淑妃如今掌管宫务,按理也是该问一问的,她也好提前准备,总不好事到临头,再急三火四的去准备吧,仓促之间,未免失了皇家体面。”
魏太后瞪了福蕊姑姑一眼,嘴里骂道:“呢倒是会做好人,生生的把哀家衬成了一个恶人,哀家如何不知,她是按着规矩办事?”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只提大皇子,而不提二皇子,虽然二皇子与大皇子,差着一些时日,可都是陛下亲子,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若是两个皇子都提了,哀家也不介怀她为此事出头,偏偏只提一个,传出去,让人怎么想?”
“薛氏手里有大皇子,语岑又是哀家的亲侄女,如今掌管后宫,她们二人交往过密,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小事。”
福蕊姑姑了然,随后敬佩的看向魏太后,到底是太后啊,这曲折心思就不是她能比的上的。
当下,忙笑着说道:“还是奴婢见识浅薄了,比不得太后,竟一时没有想到这些,奴婢该打。”
魏太后看着她与自己一般的年纪,还做出这副样子,当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这么大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还打什么,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福蕊姑姑见太后眉头疏散了许多,也放下心来,奉承了太后几句,直哄的太后眉开眼笑,才算坐罢。
末了,魏太后终究是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哀家这个侄女,是个执拗都,她哪里是为大皇子着想,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薛氏也该好生敲打一番了。”
这话,福蕊姑姑就不好接了,至于那什么爱屋及乌的话,她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真的没听到啊。只默不作声的服侍着太后往里间走去……
今年有战事,劳民伤财的,陛下特地传旨,取消了今年的除夕宫宴,魏太后对此深表赞同,只在除夕夜举办家宴就是了。
此消息一出,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除夕宫宴,真的没有什么好的,枯坐半天,端上的菜肴都是冷的了,哪里有在家里舒坦。
不过能够参加除夕宫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总不会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凡是能进宫赴宴的人的,都是在陛下那里挂上了号的,这是多少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的机会……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是除夕了,虽然顾及着皇后孝期,不允许穿红着绿的,不过宫人们也是换上了一身新衣。
嫔妃们不能穿的太出格,可有总要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才是啊,算算日子,自从皇后先去,大约也就淑妃和湘敏夫人能够时常见到陛下了,温悫夫人那里大约两个月能见上一回,到底是有大皇子在呢。
至于别人,大约只能在梦里见到了,虽然服饰上有规制,一些特别明艳的颜色不能出现,可可操作都地方多着呢,谁不想人陛下记挂着,过了新年,不过三个多月,陛下便会来后宫了。
此时出彩一些,不要让陛下忘了才好,毕竟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说是守孝,那便真的是不近女色的那种。
不是那种名为守孝,私下里暗度陈仓,宠幸宫女,胡作非为的那种,一年孝期,是一天都不会少的。
谁若是今夜让陛下眼前一亮,待出了皇后孝期,第一个侍寝,那才是风光无限呢……
今日的交泰殿也算得上是灯火通明了,来往的宫人无数,在淑妃的指导下布置着一会儿的宫宴,毕竟是除夕,虽是家宴,也不能太简薄了不是?
此时天色微微暗下来了,各宫嫔妃都掐算着时间,按着身份地位准备去赴宴了,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身份低的总要先去的,不好叫高位嫔妃久等。
郑惜年掐算着时间,慢悠悠的走在宫道上,淡青色的披风随风摇摆着。
果然,不过片刻,身后就隐隐有了响动,良辰回头看去,是多日不见的何婕妤,郑惜年位份低,自然该等着的,何况今夜她也是算好了时辰才出门的,为的就是何婕妤。
何婕妤快走几步,笑着说道:“倒是多日不见妹妹了,妹妹近日可好?”
“何姐姐,安好。”郑惜年当先行礼说道。
何婕妤亲自扶起郑惜年,她多日不在后宫走动,如今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多日不见,妹妹竟与姐姐生分了不成?”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何婕妤也不是个简单的,郑惜年如今也有意交好,之前也是有些情分,当下也笑着开口。
“哪里的话,不过是礼不可废,知道姐姐疼我,下次不敢了,还请姐姐原谅。”
她的话语里满是俏皮的意味,似乎与从前天差地别,原来,深宫真的能快速改变一个人啊。
何婕妤眼眸微动,笑着说道:“永福宫与长乐宫离得近,咱们自然该时常走动的,妹妹又是个聪慧的,姐姐自然不会怪你。”
两人寒暄了几句,并肩向前方走去。
两人如今的处境差不多,宫里如今的两位皇子,分别出在了永福宫和长乐宫,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即便曾经有了些许龃龉,到底没有明面上撕破脸,想要重新拾起这份交情,还是很容易得到。
毕竟她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大皇子被养在了温悫夫人膝下,想要见一面也是不容易都,二皇子养在了太妃宫里,等闲也是见不上一面的,说起来,二人此时倒是处境相同了。
不过对于两人明面上都养病,实则上暗中禁足,二人也算是心知肚明。除非陛下亲口说出解了禁足的话,否则想要出来却是难上加难,想把皇子抱回来更是不容易。
如今只有抱团取暖,才能有一争之力,单打独斗,并非万全,这也是郑惜年思索许久才得出来的结果。
而何婕妤也是她选中的人,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婕妤自然也有这个意思,两人一拍即合,也算是在私底下结盟了……
两人都有心交好,一路上倒也算和谐,不着痕迹的相互试探了许多,心中都有了数,虽然是同盟,可也要留个心眼才是,这便是后宫,无论何时都不能全权把后背交给别的女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现实就是如此,因利而聚,因利而散,不过目前来看,这段同盟在皇子未长成之前,还是坚固些的。
“也不知,今晚的家宴,大皇子和二皇子会不会出席?”何婕妤忽然幽幽叹道。
她也只是匆匆见了大皇子一面,就被抱走了,如今都快满周岁了,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了?
而郑惜年更是只能从心里想想,她连二皇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只能从心里暗暗描绘,是不是有几分像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