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婼的离世,并未再宫里兴起多大波澜,祁家已经倒了,她即便在宫里继续被幽禁,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如今倒是落了个干净。
不过对陛下赏赐了棺椁一事,倒是引起了不少猜测,要说祁云婼未曾被废弃时,确实上风光无限,甘泉宫里流水般的赏赐,从不曾间断过。
若非她犯的错实在是太过骇人,说不准陛下不会轻易废黜她呢?不过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揣测再多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私下议论几句,也就丢开手了 。
宫人们不会想那么多了,不过主子们的想法自然与宫人们不同,一个个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听说祁氏死的悲壮,生生用金簪戳进胸口,等到血流干净才死去的,倒是对她有了一丝敬佩……
永福宫里,梁德瑞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和郑惜年禀报。
“主子,甘泉宫那位殁了。”
郑惜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了然,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传来了消息,听说是昨儿个夜里殁的,是用金簪戳入胸口自戕而死。”
自戕而死郑惜年微微愣神,虽然祁云婼的下场早有预料,不过倒是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陛下可曾去过甘泉宫?”
“昨日陛下确实去过。”梁德瑞答道。
“那祁氏的身后事陛下可有什么处置?”
“说来也是奇怪,听说昨日喜总管去内府司亲自取了一套祁庶人以前穿过的衣服,送到了甘泉宫,祁庶人便是穿着那套衣服自戕的。”
“今早陛下那边吩咐,赏赐了棺椁,送出宫去安葬,还是喜总管的徒弟亲自出宫去办的。”梁德瑞有些不解,陛下如此痛恨祁氏,为何还派人安葬她。
“好,我知道了,梁公公打探消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郑惜年面色如常的开口,打发了梁德瑞。
梁德瑞也是有眼色的,见主子兴致不高,也就下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主子,陛下既然已经废黜了祁庶人,为何还会命人出宫安葬她?”良辰在一旁也是听得有些糊涂,不解的问道。
“大概是心中有愧吧。”
郑惜年沉思半晌,淡淡的说道。
风信陪在一旁,虽然知道永福宫如今只剩下她们几个人,可还是不放心的向外看了一眼,才说道:“主子,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啊。”
郑惜年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放心,我心中有数,如今就咱们三个人在这,说一说不打紧。”
是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是君,她们是臣,无论陛下如何决断,她们都只有臣服的份,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过几日,是不是大皇子的周岁了?我记得,他是生于上元节的。也不知陛下是否会大办周岁宴?”
郑惜年转移了话题,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问两人。
“如今皇后孝期未过,怕是未必会大办。”风信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到底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子,周岁是很重要的,陛下想必也不会过于简薄的就办了。”良辰持反对意见。
“良辰姐姐说的有理,只是无论办与不办,我们都是出不去的。”风信叹道。
良辰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自明惠夫人走后,永福宫里多年人一夜之间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全都不见了踪影,如今想来还是后怕不已。
主子又断断续续的病了许久,如今除了为皇后守孝,和除夕家宴,都不曾踏出永福宫一步。
她和良辰私下里谈过,怕是不是主子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安,忙小心的看了一眼郑惜年的脸色。
郑惜年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惶恐与不安,反而说起了其他。
“大皇子要满周岁了,那元睿也快满周岁了,说起来,是我这个姨母不称职,竟然都不曾去看过他一眼,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了?是不是有几分像姐姐?”
“主子,二皇子在受太妃宫里养着,听说养的极好,只是主子若想去看,怕是要好好谋划一番。”
风信听出了主子话里都意思,这是在甘泉宫待的久了,想要出去了,是啊,若是永远都是困在着方寸之地。
等皇子再大一些,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永福宫的门呢?
良辰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的问道:“主子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郑惜年微微一笑说道:“附耳过来……”
是啊,人总要向前看的,入宫不过三载,宫里的女人死了多少?沈嫔,周庶人,宣妃,姐姐,刚刚殁了的祁庶人,甚至还有皇后。
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姐姐的仇何时才能报呢?还有元睿,到底是姐姐留下的唯一孩子,她若是一直这样,如何护得住他呢?
崔允表兄养好腿之后,虽是落下了腿疾,到底是什么皇子的亲舅父,陛下也并未冷落他,官升两级,被外放出京去了。
自家兄长,如今在礼部做个不咸不淡的小官,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她强大了,她与兄长才能相互成全,才能护得住睿儿,才能一步一步走向那不可撼动的人身边,才能……
毓秀宫里,湘敏夫人任瑾舒听到祁云婼自戕的消息,着实是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终归是死了,一抔黄土,便是她的归处,她也终于不用在她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活着了,想想就是痛快啊。
至于陛下赏赐了棺椁,命人出宫安葬,任瑾舒并不在意,人都死了,这些身后事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她如今只盼着出了皇后倒是孝期,笼络住陛下的心,先爬上四妃之位,等明年选秀,从中挑一个好生养的,顺利有了自己的孩子,好图谋其他。
她再也不想过着被人压一头的日子了,无论是谁,都不行……
宫中的岁月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停滞,毕竟岁月无情。过了初六,尧帝便正式开朝了,新年之后,各种事情总是忙碌的,尧帝着实是忙了几日。
十二这日,尧帝下了早朝,便带着随喜步行去了翠微宫,路过椒房殿的时候,看见原本被无情的大火吞噬的椒房殿,如今已经是焕然一新,只是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一年不到,椒房殿的重新修建便已经完成,尧帝并没有让人大肆改动,只命令工部一切按照原来的模样,务必修的一模一样
如今外面已经修缮完成,只剩下里面的一些摆件陈设,尧帝命随喜去寻一模一样的来。
这可难倒了随喜,虽说物有相似,人才会有不同,可即便是经验老道的师傅,每次做出来的东西也未必会一样。可陛下发了话,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尽心尽力命人私下里去寻找,只求尽量把椒房殿里的桌椅摆件都一一复刻出来吧。
眼看着陛下站在椒房殿的门前不动,足足有一刻钟里,随喜不得不出声提醒道:“陛下,您站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如今这风冷硬的很,陛下龙体重要,不若改日再来吧,椒房殿里的一切,奴才都命人盯着呢,过上几月,想必就能修缮的与从前一模一样了。”
尧帝披着黑色的大氅,迎风而立,眼中着隐匿着无尽的悲伤,黑白相间的发丝随风轻轻摆动,不知怎的,随喜觉得陛下对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许。
“孤还是纸做的不成,风一吹就倒了?”尧帝收敛起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瞪了一眼随喜说道。
随喜讨好的笑了笑说道:“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要不,奴才打两个嘴巴子,让陛下消消气。”
说着装模作样的在脸上拍了拍,再加上那谄媚幽讨好表情简直没眼看。
“还不跟上。”尧帝大走几步,冷凝都声音传来,不过语气却是轻松了许多。
随喜忙小跑几步亦步亦趋的跟上,每逢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他在一旁插科打诨,陛下总能舒坦不少 ,果然,陛下离了他这个贴心的奴才是不成的,啧啧。
尧帝到了翠微宫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说话声,他不屑偷听,直接便进去了。
魏淑妃正在吃着庄红袖送来的糕点,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气氛一时倒是很和乐。
尧帝眼神幽深的看着两人,语气温和都说道:“倒是孤来的巧了,你们这倒是热闹的很。”
听见声音的两人忙起身行礼:“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坐吧。”尧帝走过两人的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首位。
魏淑妃面色平静的起身,庄红袖紧跟着起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快去给陛下上茶。”魏淑妃吩咐道,随后才坐在一旁回话。
“是庄妹妹给妾送了些点心过来,妾吃着不错,陛下不若尝尝?”
尧帝目光转向一旁的点心,眸光一暗,手不自觉的拿起点心,打量一番,放入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白糖糕,只是虽然比起皇后做的味道相差无几,可中间还是缺少了什么。
看陛下不说话,魏淑妃瞥了庄红袖一眼,不动声色的的说道:“可是不合陛下的胃口,不若妾让人换些别的上来。”
尧帝被魏淑妃的声音打断了沉思与追忆,缓缓说道:“不必了,孤觉得很好,庄卿做点心的手艺一向很好,孤很满意。”
庄红袖起身屈了屈身子说道:“妾也就这点子微末技艺还能拿的出手了,陛下谬赞了。”
“妹妹何必自谦,你做的点心可是连太后都夸赞过的,就连……”话到嘴边,魏淑妃顿了顿。
“就连本宫也是极其喜欢的,陛下觉得呢?”
“确实不错,一会儿给孤带上一份,下去准备吧。 ”尧帝目光微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说道。
他知道魏淑妃想说什么,她想说,就连皇后也是极其喜欢的,喜欢到把白糖糕的做法都教给了庄红袖。
可即便庄红袖能够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味道,却终究差了些许神韵,那是那些年他们在别院艰苦挣扎的过往,是别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庄红袖见目的达到,也不做停留,行了礼便下去了。
恰巧宫人送了热茶上来,魏淑妃接过亲手奉到尧帝身前,笑着说道:“陛下今日朝中事忙,怎么有空来妾这里了,还白白的带走了妾宫里的点心。”
尧帝知道她的意思,当下也松缓了语气说道:“孤朝事繁忙,你也不遑多让,偌大后宫都交给你打理,一切井井有条,也是辛苦了。”
“这是妾的本分。”魏淑妃浅笑说道。
“孤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大皇子周岁宴的事,皇后孝期未过,孤不准备大办,你与薛卿商量着办吧,办一场家宴即刻过些日子二皇子的周岁宴,也按照此例办理就是。”
尧帝也无心多说什么,直接说了来意。
“是,妾明白了,明日便派人让去问问,温悫夫人可有何打算?必然会把大皇子的周岁宴打理妥当,陛下放心。”
后宫一切事物都归魏淑妃打理,何况如今她还执掌封印,陛下没有命让通知他 反而纡尊降贵的亲自到来,也算给了她颜面。
“你一向稳重,孤很放心。”尧帝笑着说道。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总不能说完正事就走人吧,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魏淑妃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在一边附和着,气氛倒也算融洽。
过了半个时辰,尧帝便起身了,临走带走一盘新出炉的白糖糕,倒是庄红袖没有露面,只让宫人送到了随喜手中,尧帝也没有说什么,带着随喜走了。
半夏有些不解的问道:“主子,庄嫔今日分明就是故意为之,主子何况还要给她做脸面。”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她也不同意,让让告诉她一声,不必过来了,凡事过犹不及,本宫心中有数。”
魏淑妃淡淡的道,庄红袖是个赤诚都人,她很羡慕她对皇后的一片真心,帮上一把也没什么。
“更何况,本宫也不想日日吃这白糖糕了,糕点虽好,吃多了也有些噎得慌。”
末了,魏淑妃说了这样一句话,南星瞬间就被逗笑了,刚才的些许不愉快也一扫而光。
笑着说道:“是,奴婢这就去,把主子刚才的这句也加上,庄嫔怕是近日都不会来给主子送糕点了。”
“去吧。”魏淑妃笑道,随后看向半夏说道:“明日,你亲自去趟清宁宫,问问温悫夫人对大皇子的周岁宴,可有什么安排,尽管与本宫说,不必拘束。”
“是,只是,主子不亲自去一趟吗?”半夏问道。
“不了,凡事过犹不及,这句话不只是对庄嫔说的,也是对本宫自己说的,好了,本宫有些累,想歇一会,你不必进来了。”说完便走去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