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的落地窗外逐渐汇聚了许多人,被人围观,吴家下人散了又散,没用。里头那个叫鹏爷的人脱了外套,跪在了地上,领着吴家当家的棍棒打。
背上都鲜血淋漓了,座上的姑娘刻薄,依旧摇头不满意。
直到那棍棒又加重了。
她翘着脚看着,嘴边喝着八宝茶。
淡淡沁笑,像是在看戏。
不像要轻易饶了人的样子。
从外头听闻了老大被打,一帮流里流气的黑马褂拨开了人群,挤进了会客厅,拦着棍棒,想要阻止,却没想到里头吴家大少爷在。
“反了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教我怎么做事,出去!”
吴伯雄见外头已经围了人,这昔日的账干脆也就让白舒童算个痛快,让乡亲们看看他们今日的吴家也有心要与以前那乡霸印象割离。
他便还吩咐了人,“打,打到白小姐高兴为止,什么时候白小姐笑了,我还有赏。”
外头的人议论纷纷。
白舒童也不介意,比起在人口中流传议论,她要的是当初的理,要出一口恶气,还有,“他还得和我这个朋友道歉,方才侮辱人的称呼,我还要他扇嘴。”
鹏爷背上开了花,看着白舒童,又看了主家人,男人膝下有黄金,他都跪了,棍棒的打也受了,竟然还得向个女人道歉,以后他这张脸在乡里面前往哪里搁。
奄奄开口,“大少……”
而主家人却是默认,闭了眼,说,“道歉。”
白舒童嘴边淡笑,问,“吴大少爷,听闻你想同你父亲划清界限,看来传闻也不假。”
“是。”
吴伯雄应着笑,多少尴尬。
他是想划清界限,免得新的掌权者来同他算账,但是他也没想过,要这么凌辱下人,这同恶霸也一样了。
在他眼里,白舒童这哪里是什么温娇淑女贵妇,这分明是个蛇蝎女人,是来要他命的了。
早来邱宁饭店的客人看着这热闹,见着最后鹏爷被打得快没了气息出来,声都不能吭一句,都暗念着女人狠。
可却见吴伯雄让她痛快后,又高调请她入席高位。
纷纷又想,这人要不就是自己不简单,要不就是背后的人厉害。
鹏爷的下属看不过去,上来又挑事,当着一帮人面,又骂,白舒童怎么都算是吴家四姨太太,算主家,他骂不了白舒童,骂童心婊子,“白小姐带着一个骗子来撒泼,让乡亲们评评理,这叫童心的,做人家金丝雀,却放火烧人家房,竟然敢回家,不怕你曲蹄婆妈从坟里出来哭!”
“我们老大还要同你道歉,呸,你真是狗仗人势。”
童心本来一点不生气,可是被提了母亲,还是侮辱性的称呼,转头转身回去,就给了一巴掌。
说好做个淑女,可却要与他同归于尽似的,恼怒了,连续又打了两个。
凤眼高挑,推搡了一把,“你说谁的妈!”
男人不知道她有这个胆,撸起袖子要还手。
白舒童拉了一把童心,往后护着。
那人再往前,抬手到面前来。
赫曼见人不休止,提了腰间的枪出来,冷冷用英文说退后。
虽然听不懂英文,可那人看得懂那把枪。
随即举高了手往后走。
吴伯雄赶紧急急上前呵斥人下去,以防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双手合掌,大汗淋漓,“拜托拜托,今天是寿宴,别开枪,别开枪,这里还有许多的贵客,这不合适。先生,请先收起来,我们可以好好商量的,这些事用不上子弹的。”
白舒童却是被挑衅上了头,看着童心被欺负,好好的发髻也被扯乱了,频频被人提旧事,气在心头,说,“枪不开可以,可童心,他有没有碰到你哪里,若哪根手指碰了,我剁了他。”
吴伯雄连忙摆手,只见童心动手,也没见过下人动手,没他吩咐,下人不敢的,也只是吓唬而已,就说,“误会误会,没碰的。”
他踢了那个挑事的人一脚,好不容易事情刚平,却又挑了起来,上手,他就先给了两巴掌,“谁让你来添乱的,下去!”
声音利。
给他们解气。
他当家也挺久了,竟然还压不住这帮子鹏爷的人,两巴掌里也有他自己的威严,力大,并扫了身后一帮还看着的人。
也才听到了童心的一句,“倒也没有。”
吴伯雄松了口气,转身,笑说,“是没有的,如果他碰了,那么哪根手指,我亲自剁。”
可也才一个呼吸口。
童心又说,“人是没碰到我的,但我这帽子,掉了,肯定是他碰的。帽子厚实,一根手指碰不掉,肯定是用手掌掀的。”
一个帽子算得了什么,分明刁难。
让吴伯雄顿时语塞,“这,这......”
赫曼收了枪,听着童心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压了嘴角,知道她故意了。是惹了童心,她小心肠就翻出来了,也就不是需要威胁的事了。
白舒童也瞧见了,也轻压了笑意,转头冷脸说,“请吧,吴大少爷,说到做到,该剁便剁了。”
话说快了。
吴伯雄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可也把话架了上去又下不来,周围人在看着,他摆摆手,让人压着那出言不逊的下人,一诺千金,也真要剁了那人的手掌。
白舒童看着。
那人嘴里也忽地就干净了起来,“童心小姐,童心先生,原谅我,原谅我。我这张嘴没把门,不该那么说话的,都是听回来的,没影的事情,我不该乱说的,我自己扇自己行不行,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我还有家要养,不能没了这双手。救救我,救救我。”
“白小姐。”
“大少爷。”
到处求情。
而没人敢救。
白舒童薄笑说,“你也就见棺材才有泪,多少真心。”
“真心的,真心的。”
被逼到了绝境,才说真心。
白舒童摇摇头,啧啧两声,面上无波澜。
那人的手被摊平在墙面,吴伯雄的下人随身有刀,抽了出来,缓缓地插在了虎口位置,插的位置,可熟练,是一刀下去,四指便会没了的那种。
白舒童又看向吴伯雄,这人拿下属的命当蝼蚁,求情一句也没再有,对下属的求情也没反应。
她微皱了眉,也正要启唇,要给台阶。
远处,清脆一声响。
玻璃碎在地上,溅出了玻璃渣出来,到了围观人群的脚边,随后便听一声冷笑,一行人转了头,人影里现出了独自坐在一处圆桌上单手抽着烟的人。
一身空军服,高筒黑皮靴,目光里如冰川冷。
傲傲然然,上位者的姿态。
他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嘴上衔了烟,懒懒散散地拍了掌,脚从桌上也抬了下来,像是扫了他的酒兴,脸上微微带了不悦,而嘴边却弯起,揶揄说,“好大的威风。”
白舒童拧了眉,正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还敢来帮腔插手,一并教训了。
结果转头。
看见了顾承璟。
她要说的话都瞬间吞了回去,倏地转过了身子和脸。
升了上校,当了参谋的人,明明应该去美国受训,坐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了,怎么在这,又怎么在邱宁,又怎么在这饭店的!
她愕然无声,一声一气不敢出,手下意识地攥紧,任何锋芒都收了,赫曼揽了下她的肩膀,关切问,“怎么了,这人也是仇家?”
白舒童摇了头。
赫曼看向缓缓走来的男人,又问,“认识的?他说你耍威风,你怎么不骂回去了?”
他还等着看好戏呢。
可白舒童她怎么敢。
在顾承璟面前,只有她被骂的份。
脑袋纷乱着。
她也顾不上同吴伯雄逞这样的威风,下巴点了那被压着的人,匆匆说,“他同童心道个歉,这事便算。手掌那么脏兮的东西,我不稀罕要。”
她同赫曼和童心也说,“一个两个坏了心情,席不吃了,舞也不跳了,我们先回去。”
而顾承璟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稳稳站直,侧弯了头,将从英国回来的人看了仔细,身影笼罩了她,气息带着侵略感,微微又低下头,说,“回去哪,我的顾太太受到了欺负,理应要讨回来,着急什么。”
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随身的裁纸刀,转了一圈,放在了白舒童的手心里。
白舒童避无可避,低头看着,他给了什么,她便拿着。
手背碰了掌心,很热。
灼人。
顾承璟薄笑了下,轻拉了刀身,很巧的力将她从赫曼的肩下带了出来。
他低头,声音沉沉,就在她耳边,说,“亲自动手,不更痛快?”
白舒童猛地抬了头,撞进他眼底,呼吸都屏住了。
面前的男人同记忆中大差不差,俊逸隽朗如初,多了成熟的韵味,也沉稳得隐藏了很多不外露的情绪,他薄唇里翕合说着话,将她说得脑子里嗡嗡的,像被下了咒,一步都动弹不得。
那如虹海一样惹人深陷的勾人深眼,眼梢微微上扬着,三分讥嘲,五分凉薄,是一步步带着她,轻易就将她勾到了只能跟着他走的地步。
是真要去找人算账。
白舒童随着他走到那出言不逊的人面前。
那人还在瑟瑟发抖。
只见顾承璟握着白舒童的手,拔开了刀鞘,凝了力,向着那人手掌。
也说不清谁疯了。
她闭上眼。
白舒童心狂跳着,是可以确认,军官长分明知道了,知道了白家的把戏,知道了她所有欺骗的伎俩,辨别得出她是邱宁的白舒童,才拉着她做这种事。
是识破了她,存心让她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