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的大堂里放着收音广播,女声端庄又徐徐,播报着湖北武汉的光复消息,义正言辞地说着法西斯的可恶,还广播了第三德意志帝国的瓦解,声讨希特勒罪行。
前台的账房转小了音量大小,扫了一眼入住册子,转身帮客人换不靠近电梯旁的房间。
寿宴一结束,今天退房的可多,可以安排。
孙宁嘀嘀咕咕说着,“睡觉真是诸多规矩,没耳塞,没软被还不行,还得有纱窗和驱蚊香膏,你当是你家呢。你看看你皮肤那么白,像个小娘子似的,这一晚上没睡,黑眼圈都挂上了,难看得很,丑得很。”
“这脖子边还被咬了两三个红包,别挠!你皮肤那么薄,一挠都是抓痕,要更难看了,手拿开。用这个香膏擦一擦。”
“还笑!不知道的,别人还以为你一晚上干什么坏事去了呢。”
白舒童刚踏出电梯,脸上笑意顿停,听着声音熟悉,朝柜台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孙宁带着个高瘦男子,正和账房交涉着。
“给我们换间离电梯远的房间,隔音太差了,刚进去都听得见电梯上上下下的,怎么睡。”
听起来是对开的房间不满意。
账房先生和颜悦色地递了新的钥匙给他们,保证这次的房间绝对安静了。孙宁晃了晃钥匙牌,说着最好是这样,不然不放过,然后就拉了身旁人走,转身走回电梯旁,也瞧见了白舒童。
没有对身旁男性的冷漠,她对着白舒童笑意盈盈,如以往一样热情,“早啊,小......”话语又一顿,换了,“舒童姐姐。”
白舒童也硬着头皮回了声,“早。”
孙宁旁边的男子见是彼此认识的,也有礼有节地朝白舒童他们点了头,示意了下,笑容温吞。而后他便转过去看孙宁,见她说话的时候,头发粘在了嘴巴边,是吃了云吞,油没擦干净,粘了头发。
他伸手帮她拨了下。
男人的确很白,连指骨都清秀,透着一股干净气,可能也因为白,所以显得他高挑却有点没血色,看起来瘦削,不够阳刚硬气,但其实再仔细看,是很健康、也很斯文的谦谦君子。
孙宁不满地啧了一声,不让碰,示意着面前有熟人。
他就听了话,只指了她的唇边。
孙宁才意思意思地拿了衣袖擦。
这人却是宠溺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了她。
就连行为举止,也是和顺模样,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
孙宁不拘小节,摆手,“不用,我不用你的东西,用了,我成什么了,你又不是我的下人丫鬟的。收起来。”
多年行伍,她不做婆婆妈妈的事。
她用了点力,也没管干没干净,就说好了,和白舒童他们告了别,就拉着高瘦的男人进了电梯。半透明的铁栅缓缓关上,在密闭的空间里,她依旧还叨叨说个没停,似乎是一大早那么麻烦,她嫌弃了,因而带了脾气,训着身旁人。
而身边男人是任她说,静静听,一句没吭声,温温而笑。
童心收了目光,靠近了白舒童说,“这,她不是顾长官的未婚妻吗?她旁边人又是谁?”
“不知道。”
白舒童转了身,微摇头,也才想起,昨晚顾承璟让她开口问他和孙宁的关系。
但是一晚上,在惶惶恐恐里,又醉得放肆,也没那个空隙,她什么也没问。
留着这件事成了迷。
她早该想到,顾承璟就不是这样的人。
门外,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年轻面孔,他们走上了饭店台阶,雀跃着,笑颜如朝阳,沐了风,青春洋溢。是一群女生,上身穿了白色的长袖盘扣褂子,下身是长到膝盖下的百褶裙,扎着小辫子,胸前捧了个小木箱。
箱子上贴了个大大的“捐”字。
他们一拥过来,朝气蓬勃地对着悬转门边来来往往的客人说,“我们是邱宁初中的学生,这些胜利纪念章是我们手工做的,一分钱一个,可以别在衣服上,也可以当纪念,我们想为国军献礼,请先生小姐们看看吧。”
应该也是饭店允许的,门口的侍童也没赶,只朝他们看了一眼,就去帮新入店的客人搬行李去了。
童心推着门出来,看向这群早起的小鸟儿,就想起了当年读书模样,也是这般的大,时光荏苒,以前害怕读书,从福音船到学堂总是成绩不好,字写得歪歪扭扭,挨了不少秋晓爸爸的手板,现在却怀念无比,感慨万千。
那时他们一帮人真是很美好。
可现在人都四散,有些人也不在了。
她不由得说了声,“不知道秋晓怎么样了。”
白舒童看着这些学生,也同样想起了他们的年少,心里也有着张秋晓的影子,“她......聪明伶俐,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在她离开之前,只知道张秋晓和白斯言在了一起。后来,也听了马来的店长李天赐说在昆明碰到张秋晓,说她做了记者,还来了信件,提了想同她见一面。
但碍于他们中间隔了白斯言,见了面徒增尴尬,白舒童也不想张秋晓为难,便托付人回了安好,而没有应。
“谢谢!”
在学生的木箱里放下了五张大额的法币。
几个学生见着那么多,很高兴,但是也面面相觑,拿不准主意,他们递过了木刻的胜利章让白舒童选,上头画了中国地图形状,中间又写了抗日胜利或者和平这类的纪念语,不算精致,可是看得人心情好。
学生们再确认了下金额,说,“是不是给多了?我们这里的纪念章都不够给你了。”
“不多。”
甚至还远远不够。
一点点献金诚意比不上那些在战场上热血,不计自我为家国而战的军人的牺牲。
她只从中挑了一个,笑笑,说这一个就可以了,就下了台阶,走了。
学生们有点不太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么些天,在饭店门口卖胜利章,打算给邱宁航校的空军还有新来交接的宪兵献礼,也只收过小钱,这么大笔的还没有过。
在他们彷徨的时候,他们的老师走了过来,给他们提了些荷兰水,怕他们渴了。
一群人赶紧指手画脚地将手中大额法币的事情说了,又手指了白舒童离开的方向,让老师出个主意。
老师转头看了一眼上汽车的人,放下了一网袋的汽水,三四步要追上,却也来不及汽车的速度,被甩在了后头,跑得气喘吁吁,面色发白。
而在车上的人说着话,一点也没有注意后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