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用完晚膳,迟奚祉便出了鸾禧宫。
元知酌整个人慵慵懒懒的,提不起劲来,她倚在窗楣旁,垂首戏牡丹,她的右手一直拿着话本,只是迟迟没有翻开。
浮光锦做成的披风流光溢彩,随意盖在肩头,清泠的月光打下,银丝绣成的芙蓉宛若沉入水底,葳蕤潋滟,影沉寒水,却显得只身冷郁。
元知酌很是不经心地转了转话本,她的眸色深沉,纤眉间覆了层凉薄的寒霜,敛下的视线走神,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些上面。
秋蕊拨开珠帘,串串清脆的玉石声也没能吸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用磁青色的书拍了拍雍容艳红的牡丹,沉甸甸的花枝摇曳又缓缓停下,她垂眉看着,百无聊赖地再拍,牡丹再又摇曳落瓣。
不敢打搅元知酌,秋蕊续烛后,放轻步子走近,而后半蹲在贵妃椅的木踏下面,她将木盘搁置在旁侧的矮桌上,定睛一瞧,就见到元知酌的纤指翻开了几页书,漫不经心地继续看着。
秋蕊觉着不对劲,她又凑近了些,忽而笑出了声。
太过愉快的笑声打断了元知酌的思绪,她蹙了蹙眉,慢了半拍扫过去,似乎在问:你在笑什么?
秋蕊指着元知酌手里的话本,一边捂着肚子,笑意不停,只道:“皇后娘娘,您的书拿反了,娘娘可是练就了倒背如流的本领?看得如此入神。”
元知酌散了些情绪,垂眸看着手里的话本,她想事情想的太过专注,连书是怎么拿在手里、又翻开的都不知道。
听着绕梁的笑声,元知酌将话本卷起来,执着在秋蕊的脑袋上轻敲了下,嗔怪道:“好呀,你都学会卖弄起我了!”
“错了错了,奴婢错了,娘娘您别敲了,不然明日奴婢拿书也要分不清正反了。”秋蕊的手护在头顶,又揶揄道。
元知酌浮笑将话本收回,放置到窗台上,她倾身懒倚在上面,继续去拨弄底下开得茂盛的牡丹,纤指如玉,露浓花瘦,白日的雨水浇灌得厉害,泥土翻新的气息酝酿青草香。
葱白的指尖沾了水雾,风起衣裳,暗香盈袖,似有长龙穿堂,而飘零一地天姿国色,娇媚如焰。
秋蕊低头整理着书案上狼藉的宣纸,瞟了一眼贵妃榻,一面继续忙手里的活,一面轻声劝道,“娘娘,外头凉爽,可还未到夏日,您身子虽比刚进宫好得多了,但也切莫贪凉。”
“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我原来还是个贪凉喜冷之人。”元知酌没听,她的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户去了。
秋蕊笑了笑,没忍住打趣道:“奴婢都跟了您多少个年头,从前在——”苻沛。
手里的书卷掉落到地上,惊起尘埃浮动,她的话音也跟着断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元知酌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秋蕊回忆起了什么,她弯腰蹲下从地上接起书卷,用衣袖擦了擦,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很快接道:“在广陵,您的院子里有一池冷泉,每次料峭刚过,春意初露头角,您隔两三日便要到冷泉里待上一阵,泡泡凉浴,到如今,寒意浸骨,炎炎夏日您的手都是冰凉的。”
元知酌听着,忽来兴致,旋过身躺回到贵妃椅上,笑意盈盈道:“原来我以前那么会享受啊,那择日,命人把温池里的水换换,我泡个凉浴试试。”
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凉意,四面八方将人裹个彻彻底底,整个人像是游鱼般缓缓舒展其中,元知酌都不敢想,这会有多么愉快、多么爽!
秋蕊瞳仁发大,她擦了擦手,行近,将矮桌上的汤药端起来,担忧道:“娘娘别开玩笑话了,您现在的身子骨哪里还受得了那‘酷刑’,再说了,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他以往最不喜的就是您这一身的冷骨头。”
三尺之内,一碰一触,冷得心慌,跟个冰块似的怎么也捂不热。
“这是陛下临走前吩咐奴婢们准备的补药,现在不烫了,太凉药效就不够了,现在正正好好,您赶快喝,奴婢去给您拿蜜饯来。”
秋蕊将一碗棕红的汤药送到元知酌面前,那股熟悉的草药味飘散在鼻尖,元知酌下意识蹙眉躲闪。
即使她每每利索喝下,那股苦涩的味道也会顺着心肺漫回来,直冲喉咙,吃什么都压不下去,那感觉实在难捱。
元知酌装模作样从秋蕊的手端过汤药,假意低头唇瓣碰在碗口。
瞧着秋蕊的身影走远了,她将手腕轻抬,一侧一翻,便将碗中的汤药撒了出去,尽数倒在花丛中。
既然不能干净利索地喝完,那就面无表情地倒掉咯。
将碗搁置回矮桌上,腕侧的玉镯下滑与碗壁碰出清凌凌的脆响,她闲适地端起茶杯渳了半口,又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面不红,心不跳。
等到秋蕊端着琉璃盏进来,元知酌却没动那盘甜腻的蜜饯,只是盯着茶面上荡开的倒影,随意问道:“昨日的那个舞姬如何了?”
秋蕊怔了下,方才回道:“听尚仪局的人说,昨夜那舞姬穿上宫里头嫔妃的服制,偷摸爬上了龙床,大伙儿本以为又要添位主子了,结果——”她偷瞄了眼元知酌的脸色,“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被人抬了出来,早没了气息,听邬琅说,此事还在查,没个定论。”
接着,她又补充了些细节,“但是私底下大伙儿都在传,她一个宗竺舞姬,哪里弄得来宫里主子的衣裳,怕是有人暗度陈仓,在其中帮忙放让,尚服局的司衣早早被唤过去审问了,另外,大伙儿还在艳羡——”
元知酌指尖敲了敲木桌,红唇揣摩着那两个字,重复了声:“艳羡?”
秋蕊耳根红了起来,埋头不敢看她,“昨夜陛下饮了媚酒,那么一位美娇娘都惨死在他的剑下,陛下忍得再辛苦,也执意到娘娘的宫中来,整整一日不曾离开,连早朝都没去上,还是邓公公扯谎忽悠瞒过了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