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几乎挤在了队伍当中,回头看时,一股军官模样的小个子正指着自己的鼻子快步走来,浑身上下也满是灰尘,脸上还有不少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缓缓下滑。
“说你呢说你呢,别挡路,赶紧闪到一边去!”
汤洪把脑袋一晃,满不在乎。
“你是哪个茅房出来的野崽子,满嘴的臭屁。”
那人原本就满身戾气,一见对方非但不躲,还敢顶撞自己,愈发不满,抡起袖子对准汤洪的肚子猛地一推。
大个子巍然不动。
那人被瞬间弹飞了出去。
一声惨叫,正在行军的众人像是接到了什么号令似的,集体抬起头来,下一秒,汤洪便被团团围在当中。
人群分开,有一人身披重甲,肋下悬刀,大步来到汤洪面前。
“汤洪?”
“嗯?”
四目相对,两人纷纷愣住。
站在汤洪面前的,正是九门提督兼中军都督的褚方——只是他也同前面的军卒一样,满脸灰尘,狼狈不堪。
汤洪一见熟悉的面孔,顿时将腋下的李潇潇扔到一边,张开两只大手直奔褚方而来,褚方急忙后退。
“汤洪,你怎么在这?那又是何人?”
由于情绪激动,汤洪又犯起了结语的毛病。
“我……我是,是和那个老头去,去杀人,遇到这个人……”
褚方越听越乱,汤洪越描越黑,两人对着猜了半天谜语,才面前捋清楚头绪。
褚方把手一招,示意军卒停下,而后双手按住汤洪的肩膀,目光中满是惊讶。
“等等,你是说,晚上的那场火是江南王指使别人放的?”
汤洪点头。
按在肩膀上的双手捏的更紧了些。
“那他现在何处?”
汤洪伸手指了指身后。
顺着粗大的手指,褚方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笔直地躺在地上,正是江南王。
李潇潇面色铁青,胸膛并没有如同常人那样起伏。
褚方走到李潇潇近前,伸手在其鼻下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站起身。
“汤洪,你是怎么把他带到这来的。”
汤洪也不隐瞒,微微抬了抬胳膊。
“带着一个大活人实在不方便,我就把他夹在胳膊下面了。”
褚方指了指身子已经完全僵硬了的李潇潇。
“你可知道,他被你给夹死了。”
褚方面色僵硬,嘴角不住地抽搐着——对他来说,最近一天内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大,先是自己所在的军营突然起火,火势一路蔓延,直至覆盖整个军营。
后来是率领众人舍身救火,营中没有水源,只能派人前往宫内的水渠舀水,但盛水的容器又十分有限,于是褚方又分出一部分军卒去御膳房等处拿木桶等物。
褚方身为中军都督,自然得坚守在火源附近,但火势仍在蔓延,且滚滚的浓烟不断从红光中涌出,瞬间充满了众人的鼻腔和口腔内。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将火势扑灭,已然是次日平明。褚方拖着彻夜的疲惫重新清点人数,新的噩耗随即传来——跟随皇上一同进入江南城的百余人的队伍,如今仅剩下不足三分之二。
褚方下意识想到是有人故意纵火,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处断不可久留,因此,褚方又急忙命人去请皇上。
然而,前去请驾的军卒很快便返回营中,身边空无一人,褚方又感到一阵眩晕。
紧接着便是汤洪带来的消息——不过,与前面几件事情不同,这次的消息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纵火的真凶已经找到,忧的是此人刚刚死被汤洪亲手杀死了。
但事已至此,也不便多作停留,根据汤洪说说,皇上应该还在宫门的拐角处,正和韩佩待在一起。
这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韩佩,无论是其实力还是人品,褚方都深信不疑。
因此,褚方在重新向汤洪确认过一切消息无误后,决定还是先将部队尽快开出城外,与驻扎在外面的大部队取得联系,再做打算。
……
交错的小巷内,一人步履蹒跚,跌撞在碧瓦白墙之间,喘息声音之重,以至于巷子内一些早起的人家只敢蜷缩在门内偷听外面的动静。
李承乾看到不远处出现一点光亮,夹杂着些许人声嘈杂,口中默默祈祷着获救。
他刚刚醒来时是在一处院墙下,墙上铺满深红色的燃料,不知何处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四下漆黑,不见一人,李承乾只觉得浑身麻木,难以起身。许久才缓缓支撑着站起,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但是,该去往何处呢?
李承乾沿着宫墙前行,径直来到一处甬道,顿时有些恍惚。
眼前这断甬路,无论是规格还是制式,都与都城皇宫附近的及其相似。
穿过甬路便是成片的小巷,面前是无数个入口,但都无一例外地通往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李承乾没做过多的思考,直接选择了其中一个进入,但很快便开始后悔——这段路曲折绵长,脚下还时不时出现一块碎裂的瓷砖。
两边时不时出现一扇木门,但都无一例外地紧闭着,正当李承乾快要陷入彻底绝望时,那点光亮恰好出现。
“褚方……求你了,是褚方……”
李承乾近乎疯魔般向前冲去,似乎已经认定只要冲出这片巷子,就能找到褚方和自己的两万大军。
那点光亮越来越大,直到将李承乾的视线完全覆盖。
他张开双臂,双眼因为光线的急剧变化而被迫微眯,耳边似乎已经传来了褚方和众位将官参王拜驾、山呼万岁的声音。
下一秒,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说,你是出门太急把眼睛落家里了吗?走路不会看着点啊?”
李承乾感到胸脯受到一阵推力,身子随即向后倒去。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放眼望去,尽都是身穿粗布衣服的平民百姓。
“朕这是……”
李承乾有些发懵——眼前的这些陌生的面孔正然向自己投来复杂的目光,似乎他们也都怀有不亚于自己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