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林甲倒也不想刚才那样害怕,因此也犹豫着挑起扁担走上台阶。
站在府衙门口回身望去,王福仍然趴在地上不停地咳着血块,何伟在一旁满目惊恐,不敢上前,余者众人,或交头接耳,或上前抢救,乱作一团。
林甲突然生出一种释怀感。
此刻,阶下的众人,似乎也没那么只得恐惧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早有几个差人拥在里面——外面打斗的声音实在太大,几乎快要传到内院书房的王阮耳朵里。
但王阮并未露面,因此李承乾还是不愿意作什么解释,仍然继续向里走去。
众人自然不从,纷纷上前拦阻。
“诶,你是干什么的?这不是菜市场,要饭上别处要去。”
李承乾冷笑一声。
“今天这顿饭,我还真就要定了。”
说罢,李承乾回头看向林甲,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李承乾后退一步,林甲放下扁担,对面的衙役纷纷拔刀上前,后面的大门外也闪进几人,一场恶战就在眼前。
正在这时,院落深处传来一声痰嗽。
“呃咳……”
声音不大,但因为众人都屏息凝神准备动手,故此在场者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承乾和林甲没什么反应,余者则纷纷退避,躬身而立。
李承乾明白,大鱼来了。
人群之中走出一人,身穿宽松的丝制睡袍,狮鼻鼠眼,尖嘴猴腮,两颗泛黄的龅牙吐在外面,微睁二目,慢捻须髯——正是江南府台王阮。
王阮本在屋中闷坐,忽听得院外吵吵嚷嚷,后又有刀剑之声,急忙外出查看。
李承乾见到王阮出面,不由得怒满胸膛,冷哼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但因为上次相见还是在城外,且王阮不是跪在地上认错,就是被褚方用剑架在脖子上威胁,只看过皇上几眼。
因此,这次相见,王阮并没有认出李承乾。一见其如此态度,顿时勃然大怒。
“嘟!好你个大胆的贱民,为何这般无礼,身穿破衣大闹府衙,见到本官非但不拜,反倒作此傲慢之态,分明是有意寻衅,来人,给我乱棍打出!”
本以为王阮会跪倒请罪,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当然,这是趁机肃清李潇潇在江南一带关系网的绝佳机会,李承乾断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求饶是放过。
但没想到对方如此嚣张,胆敢殴打当今天子。
不过也难怪,自己现在这般狼狈模样,恐怕就是陈初环来了也未必能马上认出来。
一声令下,周围的衙役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上前准备动手,李承乾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这些人虽然单拎出来都是酒囊饭袋,但真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吃亏,因此不容其反应,便厉声喝道。
“慢!王阮,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朕是谁。”
“朕”字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愣住。
他们可不是林甲这样的平民百姓,特别是王阮,前几天刚刚听过无数遍这个字,且每次听到,自己都会或多或少地倒一次霉。
眉毛下面的两条缝隙努力挤开四周的肥肉,黑豆大小的眼珠在里面来回乱转,而后突然放大,露出恐惧的目光。
“皇……”
下一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王阮双膝跪倒,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震得周围众人心中发颤。
李承乾的情绪恢复平静,冷眼看着脚下几乎整个身子都贴紧地面的王阮,并没有马上让他停下的意思。
林甲则完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这也难怪,站在他的视角,就是一个身手了得的叫花子,正在接受当地最高官员的跪拜,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其他的衙役和刚刚才赶进门来的何伟在惊骇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长官都对这个人如此礼遇,足见此人的身份只在其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以来,自己方才对人家那般无礼,岂不是要掉脑袋。
李承乾回头朝着林甲的方向看了看,而后缓步走到被停在一旁的扁担前,弯下身子准备扛起两垛柴火,但被一个健步冲上来的林甲拦下。
扁担在两人的手中被争抢了几下,最终落到了林甲的肩头。
王阮的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件破烂的丝绸睡袍。
“行了,起来吧。”
“属……属下不敢。”
李承乾冷笑一声,倒背着双手在王阮周围绕了几圈。
“不敢?私扣工钱,纵容手下,鱼肉乡里,欺侮圣君,还有什么事情是您王大人不敢做的吗?”
说前三条时,王阮只是努力把头低下,恨不能将其埋进砖缝之中,但等李承乾说到最后一条时,王阮下意识将头抬起,碰巧,李承乾也正然嘴角上扬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皇上的眼中尽是玩味。
“怎么,莫非朕所言不实,屈枉了王大人?”
强光刺眼,迫使王阮又将头贴紧地面。
“陛下饶命,罪臣不敢!”
李承乾笑出了声,人群之中发出一阵难以克制的惊呼。
“好啊,王阮,朕进你这里有一阵子了,此番你我君臣交谈,说的话都要比御史台每天给我写的折子多了,但这陛下二字,你可是第一次叫出口啊。”
王阮面前的地砖被一团阴影笼罩,李承乾口中的热气直逼其后脑。
“如无冤枉,那就是对朕这个皇上有意见咯?”
王阮四肢不住地发抖,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众人下意识后退。
“林甲。”
林甲此时已然彻底看呆,李承乾连着叫了两遍才回过神来。
“哦,我在……”
李承乾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其走近一些,而后转头看向王阮。
“朕听说这个人被你派了份差事,负责每天送柴火过来,有这事吗?”
王阮不敢与皇上对视,只得斜眼看向一旁的王阮,黝黑的面庞,挂着一副发懵的神情。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朕看这一路之上,买柴火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选他呢?”
“这……”
“如实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