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杀!”
“火力支援,火力支援。”
“火炮手,给我压上去,狠狠的轰!”
“震天雷跟上,快跟上~”
“轰隆~轰隆隆~”
金陵城内外,随着战争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已是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自从三日前,林时发布了总攻的命令之后。
大江两岸的炮火声,便已经响了三天三夜未曾停歇。
数十万人的混战,更是已经将整个金陵城内外,都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江水被染红,尸体铺满了大地。
雄壮的金陵城业已化作废墟。
林时手段齐出,弹药像是不要钱一般朝着金陵城宣泄而去。
但即便如此,金陵城内十几万大军,依旧在顾元的指挥下艰难的抵抗着。
没有人理解,为何他们在已经知道自家皇帝弃国而逃,军中不少将士也被策反的情况下,依旧还要负隅顽抗。
更没有人知道,顾元究竟许诺了他们多少好处,才让他们完全放弃了所有顾忌,要与梁军来上一场以命换命。
众人只知道,齐军在一开始的大溃败之后,便开始了不要命的打法,宁愿拉着梁军同归于尽,也不愿投降。
“火炮手,给我瞄准了打,打掉城楼上的投石车。”
“盾牌手掩护,敢死队上前,给我炸开金陵城的城门。”
“不行啊将军,对面的投石车太密集了。”
“那也给我压上去,压不上去,就死!”
负责在战场上阵前指挥的吴成和褚蒙已经杀红了眼。
齐军的顽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完全不能理解,齐军的战损都已经超过了三成,怎么还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顾元到底给他们承诺了一些什么?
事实上,不止他们想不明白,就连站在战场之外的钟山上观战的林时也有些诧异。
他架着望远镜,望着城墙之下硝烟弥漫的战场,心中的震惊,不比两人要少多少。
他本以为,齐军在经过他的连番手段之下,早已士气大泄,就算能反抗几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却是没料到三日时间过去,这群退回城里的残兵败将,反而越战越勇,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
不仅数次打退了梁军的强攻,更是借助各种远程武器,如投石车,强弩等战争利器,再配合原始的火药,愣是将金陵城守成了铁板一块。
“这个顾元,还是小看他了啊!”
看完整个战场上的局势,林时放下望远镜,不由轻声呢喃一句。
这些日子,他自认,已经足够重视顾元了。
毕竟,顾元在株襄府的时候,便已经依靠两万人,抗住了大梁的火炮。
若非如此,林时也不会等到吴成率领的主力大军到达之后才发起攻城。
但经过这几日的拉锯,林时发现,他还是小看了这位接替自己老丈人,成为大齐新的军中一把手的大都督。
须知三日前,林时麾下大军发起进攻时,金陵城外的二十四万大军,便已经有近万人选择叛变,又有近万人,做了逃兵。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时麾下大军只是冲锋,便歼灭了足足上万京营精锐。
数次正面对抗之后,残存的二十万大军更是足足减员三成,这才不得已退回城中,准备依靠坚城据城而守。
也就是说,早在敌军退回金陵城时,二十四万大军,便已经被林时打掉将近十万人。
若是放在寻常战场上,一支大军折损到这种程度,只怕早就崩溃了。
但这些齐军,反而能越战越勇。
这就让林时很好奇,顾元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将这十几万大军激励到这种程度?
一旁的顾知洲,听见林时对顾元的夸赞,脸上也是露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
他正手捋须,沉吟道:“这个顾元,是个帅才,若能招降此人为我大梁所用,我大梁只怕又要再多出一个程名振来。可惜此人桀骜难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负隅顽抗,可见其心性坚定,非是常人可比。”
林时随手将望远镜递给一旁的李忠,走进钟山观景台的木屋里,提起水壶倒了两杯水。
又端着水杯出门,走到顾知洲跟前递给他一杯。
饮了口热水润润嗓子,林时这才低声道:“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顾知洲却是没有说话,端着水杯,朝林时的杯壁上轻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林时接着说道:“大齐国情复杂,此战过后,只怕你我是逃不了一个残暴嗜杀的名声了。”
顾知洲闻言,脸上不由浮现一抹不屑。
他轻轻摇头,嗤笑道:“大梁能上《氏族志》的世家,拢共就六百四十一家,一场灭国之战,便你屠掉其中一半,天下读书人才只骂你一个残暴嗜杀,你该偷着乐才是,也就是你没有篡位的心思,不然要我看啊,这千古暴君之名,必有你一席之地。”
“也差不多了!”
林时耸耸肩,双手倚靠在观景台的护栏之上,耸耸肩道:“老顾啊,你说,我现在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呢?”
顾知洲丝毫不留情道:“区别就是我大梁的千古一帝,会是一个女帝,而你,只是陛下的夫君。”
林时闻言,不由咂摸了一下嘴。
良久,他问道:“你说,后世要是搞帝王庙或者名将庙,我是该进帝王庙还是名将庙?”
“哪个都不进。”
顾知洲淡然道:“你不是帝王,也不是名将,你是杀神,是魔鬼,是人屠,后世子孙要是不争气,你大概率会被捧上神位,但后世子孙要是争气点,你一个魔王的名声是逃不了的。”
“哦?”
林时哦了一声,瞬间来了兴趣,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顾知洲白了他一眼,愤愤不平道:“因为,现在我大梁境内,已经有庙宇道观为你塑造金身,供奉香火。”
“还有这事儿?”
林时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顾知洲扯了扯嘴角,嗤笑道:“是啊,民间都称你是荡鼎魔王,威风着呢。”
“荡鼎魔王?”
林时一脸懵逼:“这是个什么神位,怎么听着和净坛使者差不多,不会也是个给佛祖玉帝收拾供桌的货色吧?”
一听这话,顾知洲顿时朝他扔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然后摇头晃脑的教训道:“此鼎非彼鼎,你不会以为民间供奉的鼎是吃饭用的鼎吧?”
林时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不然呢?”
看着林时无知的样子,顾知洲顿时恼怒道:“鼎,乃重器,鼎定天下,即为江山社稷,荡鼎,便是取荡平四海之意。”
林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是挺威风。”
“你以为。”
顾知洲悻悻瞪了林时一眼,酸溜溜的出声道:“这天下还没平定了,你先封神了,有些名不副其不实啊。”
林时没有理会他言语之中的酸意,继续问道:“那这个魔王又怎么解释,既然是封神,怎么也该给个大神王或者大天尊的称号吧?”
顾知洲一愣,忍不住又朝他扔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觉得呢,你以为我为啥会说要是后世儿孙不争气,你会被捧上神位,反之,则会被万世唾骂?”
林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忍不住骂了句:“草!(一种植物)”
顾知洲幽幽道:“人在弱小时,往往会渴望英雄,渴望救世主,但当人自己本身就是救世主的时候,人们对英雄的道德要求,便会无比的苛刻,甚至到了一丁点缺点,都会被不断放大的程度。”
“所以啊,后世哪个帝王庙或是将军庙敢供奉你,大抵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除非是那本身就是一个道德沦丧,礼乐崩坏,或是渴望救赎的时代!”
林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发现这该死的顾知洲,说得竟然很有道理。
该死的,他要不要先把顾知洲给杀了?
怎么这老头现在活得这么通透?
他没有道德的事情,难道已经天下皆知了吗?
顾知洲见状,也不再多言,而是取过望远镜,继续观察着山下的战况。
同一时间,早已残破不堪的金陵城内,顾元依旧在为了绝境翻盘在努力着。
一间隐蔽的完全由青石砌成的房间之内,他正在和周兴霸推演接下来的战局。
如今,大梁的军队已经被拦在城外三天。
这就说明,大梁的长枪大炮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一切,只看他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没错,代价。
大齐剩下的残兵败将,之所以能挡住大梁的攻势整整三日,便是因为他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打开了国库,将国库之中两成的财物取了出来,下发给了军中的将士。
并且,将这些日子被他砍掉的官员家中的财物与土地都收集了起来。
他承诺将士们,只要将士们能将梁军打退,每个人便至少能分到上千两银子的财货,以及最少一百亩的土地,且上不封顶。
上千两的财货对于将士们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吸引力。
毕竟现在战乱时分,金银玉石饥不能食渴不能饮。
但那一百亩土地,却是对所有将士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大齐是世家政治,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并不抑制土地兼并。
因此,大齐境内的绝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世家手里。
可以说,大齐境内百分之九十的寻常百姓,是没有自己的土地的。
而这些百姓,便包括了军中将士。
世家子弟金贵,不可能上战场打仗。
而百姓们又没有土地耕种,所以参军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出路。
而现在,顾元不仅拿出了财货作为奖赏,更是拿出土地来作为激励。
一下子就让军中的将士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若是能够在家中安安心心种地,谁又愿意来做这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只要打赢这场仗,他们便能分到至少一百亩土地,甚至更多。
届时,不仅他们自己有了着落,就连家人,都有了希望,他们如何能不用命?
反之,则什么都没有,还要白白送命。
与其投降,成为大梁的俘虏,或是白白去送死,还不如拼一把,赌一次。
万一赌赢了呢?
正是有了这样的心态,才激发了这群残兵败将悍不畏死的血性。
可惜,这些事情,林时是不知道的。
不然,他一定会给顾元竖个大拇指。
顾元这一波,可谓是狠狠的将人心拿捏到位了。
石室里,顾元手持指挥杆站在沙盘前方。
沙盘上,将当前战场局势上的所有细节都演绎出来。
金陵城内外,原本的四十多万大军已经锐减到三十万上下,其中除了大齐战损的近十万人之外,还有林时麾下各路世家的兵马也战损了四万有余。
倒是林时麾下十四万本部兵马,基本上毫发无伤。
周兴霸站在顾元身旁,看一眼沙盘上的局势,便忍不住叹一次气。
终于,他忍不住出声问道:“大都督,咱们还有希望吗?”
顾元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金陵城以东不到两百里处的几面旗帜。
那是逃过了林时毒手的世家拉起来的兵马。
这批人马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五万人上下。
只是这支兵马,自从三日前林时派人将萧锐已经弃国而逃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便再未前进一步。
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顾元静静的打量着这支大军,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萧锐弃国而逃的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须知整个大齐,目前知道萧锐弃国而逃的人,也不过单手之数。
至于当日发现了萧锐弃国的那些亲卫,早在事发当日,就已经被他秘密处决。
理论上来说,林时是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因为他不可能告密吧,张昭也是知情者,但张昭更不可能告密,因为张氏一族,已被林时麾下大将吴成领兵屠戮一空,他没道理去告密。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周兴霸了。
而周兴霸,这些日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跟前保护他的安全,也没有泄密的机会。
何况,他百分百相信周兴霸的忠心。
若周兴霸当真有降梁的心思,当初就不会背着他一路从株襄城逃回金陵。
所以,他很是苦恼,这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消息?
沉默良久,顾元忽然抬起头,望着一边满脸烦躁之色的周兴霸问道:“兴霸,我若给你三千人手,再给你一万枚震天雷,你能否从那些世家手上夺得这支军队的控制权?”
顾元说着,手中的指挥杆指向了代表世家麾下五万大军的旗帜。
周兴霸怔了怔,脸色陡然拧巴起来。
他迟疑道:“大都督,就算末将夺过这五万人的兵权,于大局也于事无补吧,毕竟,咱们一开始二三十万大军,都没能挡住梁军的攻伐。”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至于其他的事情,本帅自有安排。”
顾元皱着眉头,消瘦的脸上浮现些许冷冽之意。
周兴霸又是一愣,他实在无法理解,大都督究竟要怎么靠这五万人翻盘?
难不成,大将军还能将这五万人都变成以一敌百的天兵天将?
周兴霸满心疑惑,但还是点头道:“若只是夺下这五万人的兵权,应当不成问题。”
“好!”
一听这话,顾元当即点头叫了声好,随即吩咐道:“我要你马上带人出城,去接手这五万人的兵权,然后绕过自两淮之地南下的程名振所部,一举杀进中原,直逼关中!”
顾元这话一出,周兴霸顿时骇然大惊:“大都督,您疯啦?”
“不,我没疯!”
顾元摇摇头,眼中闪烁着癫狂之意,咬牙道:“本帅已经打探过,如今的大梁境内兵力空虚,除了守卫太安城的数万禁军之外,便只有蜀中南北与雁门关,山海关有大军驻守,但这些地方,距离太安皆有数千里之遥,若太安遇袭,这些大军短时间内绝对没办法回师救援。”
言罢,他忽然一巴掌拍在一旁的案几上怒声道:“林时想要破我金陵城,那老子就和他赌命,看究竟是他先破了金陵,还是老子先破了太安!”
看着顾元癫狂的样子,周兴霸大骇。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大都督疯了。
用五万人,长途跋涉万里之遥,去袭击太安城,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且不说金陵城还能在林时麾下坚守几天时间。
就算他真如顾元所言,林时也大可派遣一支军队回防。
毕竟,林时手上可是有骑兵的。
而且,只要程名振所部也赶到金陵,林时麾下大军,立即便会飙升到三十万。
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金陵城淹了。
大都督这分明是要拖着大齐所有人去死啊!
见周兴霸迟迟不搭话,顾元不由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你怕了?”
周兴霸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旋即摇头道:“末将......末将是担心金陵城撑不到末将带兵杀到太安城下那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