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得颇有些严重的荒废小木屋内,燃起的篝火驱散了冷意,怔怔坐在篝火前的叶樱忽而抬起头,看向了从破损的屋顶天花板处露出的那一轮圆月。
这样的场景,记忆中似乎也与搭档一同欣赏过。
她忽而又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坐在另一侧的青年望着少女这副模样,似乎同样陷入了沉思。
深夜出现在溪水中的陌生少女,那身明显与时下背景极为不符的穿着打扮,以及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那股极其割裂的违和感。
“你是鬼吧,这位姑娘。”
惊讶于他居然这般警觉,甚至在自己还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气息的情况下,他就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身份,叶樱不觉看向了如今正安静躺在他身侧的那把刀。
“你已经发现了吗?那么,为什么不向我出刀呢?”
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微微低垂了下去,从他脸上能看到明显的茫然之色。
“......你身上,并没有寻常恶鬼那样恶臭的血腥气息,甚至完全与常人无异。”
当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叶樱时,双眼中的茫然已经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笃定与些许疑惑。
“你应当并没有吃过任何一个人类吧,是怎么做到的呢?”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着眼前这个人时,叶樱下意识的就将他当成是那个可以无限度的容忍自己一切行为的紫衣武士。
“想知道吗?”
笑容显得分外狡黠的少女忽而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放在青年身侧的那个灰扑扑的包袱。
“那里面装的是饭团吗?刚从水里爬上来,现在好像有点饿了呢......”
一直安静跪坐在篝火前的青年,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片刻之后,带着轻微焦糊之意却仍不掩清新米香气的饭团被叶樱捧在了手上,满脸幸福的眯着眼静静品尝了起来。
平平无奇的冬夜,在山上猎户荒废的小木屋内烤着火,吃着白日里从山下村里人手中换来的粗糙饭团。
这样的日子放在以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然而现在,因为有了对面那个不知来历的鬼少女的加入,一切都显得有些荒谬且不真实了起来。
青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看着她一连吃下了三个烤得略有些焦糊的饭团,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变成鬼之后再吃普通人类的食物,不会感觉到难受和恶心吗?”
不在意的搓了搓双手,拈下了方才不小心粘在袖口处的一枚饭粒,叶樱侧着脑袋看向他。
“我的话,不会有这种感觉,毕竟我似乎一直都是个例外嘛。”
“......”
久久没有回应的青年,从他那张脸上并未感觉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在此刻叶樱的眼中,他的样貌又一次与那名紫衣武士的身形重合了。
“......果然不愧是双生子么,真的很像呢......”
从少女口中传出的喃喃声使得青年忍不住抬眼看去。
“......姑娘,方才在说什么?”
丝毫没有避开他目光的意思,叶樱再度冲着他露出一抹笑意。
“我在说......缘一先生,你和岩胜师父,真的很像呢......”
在说出两人的名字之后,青年那张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将双眼都睁大了几分。
“姑娘认识我?还有我的兄长?”
意识到叶樱方才对兄长的特殊称呼,他眉目间的神情染上了几分不解:“可我记得,兄长分明并未收徒,更何况还是收一女子为徒......抱歉,我并没有贬低女子身份的意思,只是身为武士,兄长的确是不可能收女子为徒的......”
青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到最后已经微不可闻。
随手将几根干木枝投进了身前的火堆中去,叶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唔,缘一先生倒是很了解你的兄长嘛——”
她很快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不,说到底你们兄弟两人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对方吧......”
被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评价兄弟之间的关系,常人大概会因此而恼怒,然而眼前的缘一却很快就接受了她的评价。
“嗯,我对兄长......确实不够了解。”
脑海中零散的画面一闪而过,继国缘一忽而又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了对面的那名绯衣少女。
“姑娘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姑娘似乎......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吧。”
方才被投进火堆中的木枝,在烈火的舔食下哔啵作响,而后迅速在那一团炽热中,与周围的火焰混为一体。
从少女那双分外清澈的红瞳中,看不到一丝属于恶鬼的暴虐和失控情绪,她似乎一直在回忆着什么,每当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都会令继国缘一产生了一种“她似乎正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人”的错觉。
所以,她真正想要看到的人是谁呢?是兄长吗?
她真的会是兄长的弟子吗?
篝火后的少女忽而又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容显得莫名释然,眼底忽而不自觉的涌现出了不明意义的坚定之色。
“我知道缘一先生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也知道你要找的东西,三天后的晚上便可见分晓。所以在此之前,请先让我跟随在你的身侧吧。”
不知何时被她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支竹笛吸引了青年的目光。
竹笛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表面,因为她身前的那团篝火而隐约泛着一抹带有暖意的橘色光泽,将其原本略显清冷的碧色也映照得温柔了几分。
制作这支竹笛的人,手艺看起来已经十分娴熟,想来应是个中高手。
但从心底升腾起来的那阵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此刻偏偏令青年想到了怀揣在自己胸前那枚荷包内的东西。
荷包内装着的,是幼时兄长第一次赠予自己的礼物。
制作分外粗糙的木笛,甚至因为开孔错误而无法吹奏出正确的音阶,但这也仍不妨碍它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我会将这支笛子,当做是兄长一样来珍惜,即便相隔千万里,我也会每天将它拿出来勤加练习,绝不因孤单而沮丧......”
幼时稚嫩的誓言至今也仍然记忆犹新,在离家之后的日子里,他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怀中那支粗糙简陋的木笛,也真的就如同是兄长的化身一般,陪伴他度过了一段又一段孤独的日子。
幽幽笛声自身前响起,在那阵笛声中,青年不自觉的放松了身体,就连呼吸也都变得轻柔缓和。
在这一刻,他只是想就这样,静静地聆听着自笛声中传递出来的那略显缥缈的情绪,就如同是在聆听某个人的心声一般。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珠忽而自眼眶中滑落下来。
“原来.....一直以来,我的存在......对你而言,竟都是一种折磨么......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