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大殿内,一个老宦官恭敬的站在一侧。
大殿之上,一方宽大的桌案横陈。
一人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面容俊逸,微闭双目。
身上穿着朱红色服饰鲜艳夺目,上面绣着飘逸的云朵与栩栩如生的金龙图案,头顶上的冕冠珠硫随着风轻轻晃动。
在他的对面,端坐着一名约莫十岁的小童,正拘谨的看着摆在案上的书简。
宫殿之中,一鼎香炉正冒着缕缕青烟,缓缓飘向穹顶。
夏日炎炎,这殿中却是给人阵阵清凉。
“踏踏踏!”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甲胄的卫士出现在宫殿门口,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老宦官连忙轻声快步走到卫士身前,从他手里接过盒子,然后挥了挥手让卫士退下。
“怎么了?”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不过说话之人依旧紧闭着双目,似乎毫不在意。
“陛下,广宗的战报到了。”老宦官躬着身子走到男子面前,双手捧着盒子递过去。
华服男子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如剑,威严的让任何人都不敢直视。
就好像要让每一个在他面前的人都要低下头。
宦官好似感觉到什么一样,不由的将头埋的更深了一些。
“这样……”刘宏淡淡的说道,然后伸手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竹简阅览。
看完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对面的孩童。
“辩儿,你可知何为君臣?”
孩童吓得心中一突,抿着嘴小心的说道:“儿……儿臣不知。”
他似乎生怕被父皇责骂。
刘宏眉头微皱,看到刘辩的局促不安又舒缓开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呵呵,朕来教你。”
说着,他眼神凌厉的看着宦官:“传诏,令左中郎将皇甫嵩北上冀州,接替董卓攻打广宗。
至于董卓……”刘宏顿了顿,“哼,将他押解入京,交由廷尉审查!”
“唯!”宦官应声退下。
刘宏收回目光,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辩儿,懂了吗?君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懂……懂了。”孩童紧张的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懂,也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将那人治罪。
只是他不得不懂。
刘宏不再解释,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拉着跪在案前的孩童,缓步向着殿门走去。
阴云遮日,长风呼啸,卷动着宫墙上的大汉旌旗飘舞。
身穿红袍的人负手而立,透过头顶上的冠珠,目光看向远处的云雾半拢。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匍匐在他的脚下,抬手轻指。
“你看,从这洛阳城,一直到极目的天边,都是我大汉的疆土!
在这台阶下的人,都是棋子。
有谁胆敢觊觎汉家的天下,杀无赦!”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辩的眼中一怔,恍然开口:“儿……儿臣明白。”
他不敢说不明白,他也只能明白。
他是皇长子,是大汉的继承人。
未来是要像父皇一样,肩负起整个大汉。
刘宏满意的点头,直视苍空,只见风吹的云开雾散,阳光重新洒下。
嘴角微微的勾起,朗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大汉之志,驰骋山河,威加海内,他不敢忘。
先祖之业,他不敢弃。
即便是背负骂名,他也要让大汉天下得以延续下去。
……
俗话说人越怕什么,他偏偏就来什么。
汉将皇甫嵩率大军讨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广宗,再加上张角突然病亡。
这对于城内的黄巾军来说,无疑是往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更有传言说那皇甫嵩长得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只冲着城头吼一声,城墙便塌了。
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士气全无。
不过张宁对于这些是不会相信的,她虽然学得神息法,却还是保持着“科学”的思维。
至于这神息之术,并不是单纯的法术这么简单。
在张角将那股气流灌输到她身体里的时候,天地间的自然规律,万物演化好像都变得豁然开朗。
就比如这天什么时候会下雨,张宁只需抬头看一眼便能知晓。
除此之外,还包括“虚幻”、“阴阳”、“八卦”、“五雷”等玄术。
想要学会,则只能日后在研究《太平要术》了。
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自己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且没有留下疤痕。
不知是因为神息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体质特殊。
此时的张宁正跪在灵堂内为张角守灵,汉朝人重孝,即便是她是张角之女,也不能免俗。
只是已然换了灵魂的张宁,对于张角这个便宜爹虽然有些感情,但心中也有些无奈。
如果要起事,能不能稍微晚一些,等自己穿过来先?
至少有她在,能不让唐周那个混蛋去告密,毁了起义的大计。
但话又说回来,这便宜爹对她也算够意思了。
起码为她能够逃出去,留下了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这样依旧不够,哪怕是逃出去,张宁的处境也不会好多少。
即便是继承了神息法,也改变不了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女。
更不用说在这乱军中,她一女子无疑就是落入狼群中的羊,到时候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已然认清了这个世道。
就算是男儿身,也很难幸免。
想要活下去,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白兔师兄,听说汉军又来援军了?”张宁低头对着旁边的渠帅眭固小声询问。
黄巾分为三十六方渠帅,每一个都是张角的亲传弟子。
分别统领一方人马,少的数千,多的上万,属于黄巾军中的中流砥柱。
现在暂时能相信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人了。
眭固闻言一愣,圣女怎么突然关心起战事了,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作用?
不过出于尊重,他还是点头轻声解释:“圣女说的没错,汉军确实又派出援军。
左中郎将皇甫嵩率军四万多人,想来不日便会抵达广宗。”
说着,又深深的看了张宁一眼,心道该是前几日吓怕了,顿时又是一阵自责。
要是那天他能接应及时,圣女也就不会遭难了。
想到这里,眭固又愧疚的补充了一句,“圣女放心,到时候末将会誓死守卫,绝不让汉军伤害到你。”
“我不是问这个。”张宁摇头,虽然这样说,但是眭固的话还是让张宁感觉到心中一暖。“我是问叔父他们对汉军可有对策?”
“对策?”眭固无奈的叹了口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天公将军去世,城中人人自危,人公将军眼下也无有好的办法。”
“这样……”张宁喃喃一声,心下也多了几丝沉重,如果继续在这里跪下去,任由事态发展,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她心头急转,站起了身来:“白兔师兄,可否随我出去转转?”
“圣女,守灵期间,这样不合礼法。”眭固诧异的看着她,出言阻止。
《礼记·王制》云:“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
汉朝尊儒术,在儒家的礼法中,如果双亲去世,需要守孝三年。
西汉时明文规定,凡是不为父母服丧三年之布衣,均不能参加孝廉的选举。
不过官员们却可以享受服丧一日即一月的待遇,三年有三十六个月,所以只需服丧三十六天。
到了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明令宣布官员们不得因父母之丧而放弃职守,连“以日易月”的过场也不必再做。
不论父亡或母死,一样做官拿俸禄不误。
若是有迂腐之人表示异议,他们就会以忠孝不能两全的大道理来辩解。
所以这一条礼法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守灵的时候,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在士人中,也有利用服丧三年为自己累积声望,获取利益的。
就比如日后的冀州牧袁绍,在养母去世之后,便辞官还乡为其守孝三年。
待三年服丧期满,袁绍又宣布为死去二十年的父亲袁成追服大丧三年。
这六年的时间里,袁绍逐渐声名鹊起,结交名士,为日后称霸河北打下了基础。
张宁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却在所有黄巾士卒眼中,是尊贵的圣女。
守灵期间到处乱跑,确实过于孟浪了。
“白兔师兄,我不是出去闲逛。”张宁一脸认真,耐心的解释道:“爹爹刚去世,我身为他的骨血,当继承他的遗志。
眼下汉军在城外虎视眈眈,我虽是女儿身,却也想为守城出一份力。
怎么能在这里白白干等,眼看着爹爹的心血毁于一旦!”
张宁的这一番说辞可谓是有理有据,大义凛然。
即便是在眭固听来,也是热血沸腾,在想到张角对他的栽培,以及对那黄天之世的愿景。
心头一热,当即躬身抱拳:“在下愿随圣女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