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天寒风高,万里无云。
太守府内,处处张满白布,清风拂过,布幔被吹的抖动起来,发出噗噗的响声。
漆黑灵位前,一位身着白衣的老者跪坐,双目微阖。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写满疲惫,头发花白如雪,没有束冠。
松松垮垮的搭在两肩,显得有些颓废,好似大病过一场。
此刻仅从外貌来看,又有谁能看得出。
老者是在广宗、下曲阳破黄巾的大汉名将皇甫嵩。
不过即便如此,这天下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位汉末人屠。
不到一年的时间,数十万黄巾丧命在他的手中。
汉军过处,蛾贼授首,白骨堆积如山。
告诉了天下所有人,敢觊觎大汉江山,唯有死路一条。
皇甫嵩看着灵位,旧日音容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宛如昨日。
‘父亲,孩儿日后一定要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位将军!’
‘父亲,您难道就这么不相信孩儿吗?’
“父亲,儿这一次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
“延儿……”皇甫嵩眼中一热,两滴浑浊的泪落在了脸颊上。
遥想自己打了半辈子仗,杀了半辈子人。
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他的心中就更是心痛如绞。
“大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一名同样穿着白衣的男子走进。
峨眉星目,挺鼻薄唇,带着浓厚的文士气息。
男子名叫皇甫郦,是皇甫嵩的从子(侄子)。
(注:在汉末三国称呼某某为大人的记载其实很少,大人一词并不专指父亲。
如凉州大人、乌丸大人、鲜卑大人等等,不可能扯呼他们为凉州爹、乌丸爹、鲜卑爹。
《后汉书》:嵩从子郦说嵩曰:“ 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董卓耳。)
皇甫郦抱拳,恭敬的朝皇甫嵩行了一礼。
“大人,各地太守皆回信说。
冀州久经战火,百姓疲敝。
实在不易出兵为由,拒绝了咱们的剿贼之策。”
“嗯……知道了。”皇甫嵩依旧闭着眼睛,好像早就料到了是这么个结果。
在看见皇甫延的尸体后,他曾失去理智,用命令的口吻让各地太守出兵,助他剿灭太行山的贼寇。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皇甫嵩又恢复了往日运筹帷幄般的神采。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各地太守都不出兵,就只有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募兵了。”
皇甫郦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他自幼与皇甫延一起长大,并且是作为皇甫嵩的养子。
现在皇甫延身死,他的内心并不比皇甫嵩好多少。
“此事不能过于急躁。”良久,皇甫嵩微微出了一口气,“现如今朝廷内府空虚,陛下是不会出钱给我们募兵的。
若要出兵剿贼,我们就必须借助河北士人的力量。”
“可是他们……”皇甫郦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这群士人豪强都有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哪怕外面洪水滔天,只要不祸及到他们自身,便会一直旁观下去。
“无妨,老夫会有办法让他们出兵的。”
皇甫嵩缓缓睁开了眼睛,森寒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郦儿,替吾向陛下上书,汇报这里的战况。
在以老夫的名义,免除冀州税赋一年。
另外,暗中派人,散布太行山中的贼寇要下山犯境的消息。”
“诺。”皇甫郦愣了愣,随即点头明白过来。
大人这是要先向冀州士人示好,毕竟他们是外来人,必须先拉拢这些人。
同时散播以张宁为代表的,在太行山隐藏的贼寇威胁冀州的谣言。
好让这群士人感到危险,到时只要有一股贼寇入境劫掠。
无论他们是不是太行山的贼,都可以说成是从山上下来的。
为了消除这样的威胁,士人们说不定甚至会主动出资出力,让他们领军除贼。
这是一条很妙的计策,完全利用了人性的弱点。
如果张宁此时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想起在后世的某个组织。
一直在散播某个国家威胁的言论,从而处处做针对,哪怕这个国家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待皇甫郦离开之后,皇甫嵩看着灵位,双拳不自觉的握紧,“延儿,父亲会为你报仇的。
这大汉的江山,吾亦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
巍峨的宫殿前,高大的“汉”字旌旗迎风摇摆,好似卷动的熊熊烈火。
一排身着玄铁甲,头戴玄铁胄的虎士手持丈长的戈戟,面带威严之色。
静止如松的站立在道路两边,直到消失在目光的极点。
宫殿的高处,阁楼之上。
一人身上披着宽大的袍服,随着风卷动。
头上的冠珠微微晃着,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柄上刻有“中兴”二字。
刘宏抬起手,遥遥指着天边。
“协儿,这就是我大汉的江山,多么绚丽辽阔啊。
日后,就要靠你来守护了。”
身旁,一名小童轻轻点了点头,稚嫩的说道:“儿臣明白。”
虽然年龄尚幼,但是语中的态度极为坚定。
“哈哈哈哈。”刘宏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抚摸着小童的额头。
刘协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不过区区五岁。
就已经显露出远远超出常人的聪颖,这是十三岁的刘辩达不到的。
要成为帝王,要的绝不是心怀仁慈,而是杀伐果断。
刘宏认为刘协的天资,甚至可能在自己之上。
若是经过一番悉心调教,必能成为一代明君,振兴他们刘家的大汉。
只是……
刘宏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语重心长的叹道:“方今之大汉,内忧外患。
可朕以为,内忧远远大于外患,士人外戚串通一气,觊觎我大汉江山。
大将军何进野心勃勃,欲颠覆朝政,党人亦是无时无刻不对我大汉敲骨吸髓。”
刘宏的面色变得肃穆,语气严厉:“协儿,你记着,身为人主,万不可相信任何人。
这世上的臣子,没有忠与不忠,只有可用与不可用。
用时便是忠臣,不用便是佞臣,当除之!”
五岁的刘协看着天边,恭敬的拱手,对着刘宏一拜。
“儿臣谨记。”
刘宏面色松弛了一些,张开双臂,迎风高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踏!踏!踏!”
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让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在下面恭敬的禀报。
“陛下,皇甫老将军送来的战报。”
刘宏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朗声道:“呈上来!”
“唯!”
听到声音,张让这才敢躬着身子走上阁楼,将盒子平放在刘宏的身前。
这过程中,一双狐眼有意无意的瞥了刘协一眼。
这就是他日后的主子么?
“哗啦。”
刘宏打开盒子,看着信件上面的内容,嘴角逐渐勾起,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朕果然没有看错人,皇甫嵩果然是我大汉之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