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华与毕自严离去未几,朱由校便重拾旧趣,沉浸于沙盘之戏。
沙盘之上,赫然陈列着利玛窦与李一藻联手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此图虽博人眼球,却难逃朱由校法眼之挑剔。
他凝视良久,终是摇头轻叹,言其仅具识途之用,缺地形之精,无异于纸上谈兵。
试想前世战场,地图非但标注国界,更需dEm影像加持,地形、水文、要地、道路,一应俱全,方为制胜之匙。
想当年李世民横扫安西,一则得异族向导之助,二则依仗玄奘法师之地图,方能所向披靡。
朱由校虽非文韬武略之全才,但前世遥感之学,令他胸中自有丘壑,尤对国内山川地貌了如指掌。
此刻,他心生壮志,誓为大明绘制全图,以开疆拓土之新篇。
正凝神之际,忽闻堂外轰鸣,朱由校手中沙盘微颤,华山之景竟似摇摇欲坠。
惊疑之下,他拍去手上细沙,疾步而出,询问缘由。
“何事喧哗?”只见朱孝贞气喘吁吁而至,禀报试炮失误,幸未伤人。
朱由校闻讯,好奇心起,决定亲临现场一探究竟。
行至试炮之地,但见工匠们正围着一门佛朗机炮忙碌,此炮竟是嘉靖遗物,锈迹斑斑,难怪炸膛。
朱由校对此等装备之落后,不禁苦笑摇头,心中暗自思量大明军备之改革大计。
随后,朱由校转而关注起新制火器。监工太监冯祝引领其至展示区,一一介绍新铳新炮。
只见鸟铳设计精巧,燧发装置先进,射速与射程均令人满意,唯烟雾稍大,未能及后世之水准。
然其速度之快,已足显工匠之匠心独运。
更令朱由校眼前一亮者,乃“拿破仑炮”之展示。
此炮非红衣大炮之重型,而是轻便灵活之纺锤形炮身,圆球炮弹威力不凡。
原是吕宋大铜炮之改良版,依皇帝之意匠心打造。
观此炮之威,朱由校不禁点头称赞,对工匠之创造力与执行力表示高度认可。
此番视察,不仅见证了火器研发之成果,更激发了朱由校对于大明军事现代化之憧憬。
他深知,唯有科技兴军,方能确保大明基业长青,屹立不倒。
炮之精妙,在于口径与壁管之平衡,薄则后膛易爆,厚则增重累运。
此炮重量虽仅六百斤,携炮车同行,内二寸而外五寸,炮弹轻盈三斤,堪称炮中袖珍之典范。
异于常炮之处,身之在于炮延伸,长达一米五,摒弃了虎蹲炮与洪武古炮为增口径而减身长的旧习,独树一帜。
“轰!”炮声震天,朱由校立于坑外,满意地望着坑壁镶嵌之铁弹,赞其射程非凡,至少逾里。
返至炮旁,轻拍炮身,满意之色溢于言表,遂赐千银以奖工匠,冯祝叩谢皇恩浩荡。
朱由校继而筹划:“样炮既成,列装之事须提上日程。”
他委冯祝以重任,不仅监督铸炮,更于石景山筹建火器局,拨银十万为资,誓要壮大火器之力。
“火器局乃朕练兵之基,务必严加监管。”
朱由校语重心长,许以重赏激励,亦不乏严词警告,若火器质劣,必严惩不贷。
冯祝领命,战战兢兢,深知皇恩虽重,责任更巨。
二人边走边议,朱由校再提标准化生产之要,强调分工合作,提升效率,力求速产掣电铳,装备精锐。
同时,严控成本与质量,不容丝毫懈怠。
另边厢,内阁一纸诏书,激起官场波澜。南直隶查税、淮北赈饥之任,令六科御史闻风色变。
前车之鉴,言官折损大半,补而不全,更兼皇恩难测,连坐之制让都察院张问达头疼不已,威望渐失。
“南直隶之行,谁人愿往?”张问达问毕,满堂皆寂,面面相觑。
北方官惧南方势力,南方官避家乡是非,皆不愿揽此烫手山芋。一场官场推诿,悄然上演。
身为江南之子,若有所获,恐遭乡亲唾骂,斥为忘本之徒;若无斩获,又必遭群起而攻之。
大明官阙日甚,基层之控微乎其微,南直隶之行,实为荆棘满途,无论谁人赴任,皆成苦役。
一有发现,南人必心生怨怼,或煽动民变,或嫁祸倭寇,手段百出;若无所获,则难向圣上复命,南直隶税债累累,圣意难测,然众人皆知,无功而返者,贬谪难逃。
“能者居之,庸者退之”,此言犹在耳,此差犹如烫手山芋,避之唯恐不及。
“咳咳……”张问达面色不豫,恰逢湖广道御史王安舜轻咳示意,以风寒为由婉拒远行;贵州道御史刘兰紧随其后,以家事缠身为辞,言及娇妻待产,恐失天伦之乐,更惧旅途凶险,累及家人。
一时间,诸人纷纷效仿,老母需侍、妻孕待产、女嫁子病,各寻托词,避之不及。
张问达冷眼旁观,心寒如冰,言官之中,派系林立,独狼、齐楚浙党林为盛。同为朝臣,何以不能共克时艰,护佑上官?
王三善,新任右佥都御史,拍案而起,正气凛然:“吾辈身为臣子,当为国分忧。
南直隶税银拖欠,国用告急,岂能不查?”
他洞悉人心,直指众人怯懦,逃避职责。
“皇上明令各司其职,不得逾越,尔等虽未越权,却失于职守。国难当头,尔等却瞻前顾后,何以立于朝堂?”
言毕,王三善提议,由户科给事中及浙江、江西两道御史前往查办。
张问达闻言踌躇,深知人选多为东林中人,恐有偏颇。左光斗,浙江道御史,自请回避,言及乡土之情,恐难公正。
王三善却力排众议,赞其刚正,意在借此机会,试探东林真伪,是忧国忧民之君子,亦或伪善之徒。
张问达亦感为难,恐此举引发非议。
王三善却道:“南京若能自清,税银何至于滞?回避之制,乃为防私,非为阻公。钦差查案,非治地方,正需熟知当地之人,以免被蒙蔽。”
一番言辞,掷地有声,尽显其洞察世事、勇于担当之风范。
面对张问达的婉拒,王三善内心冷笑连连,面上却演绎得大义凛然,宛如正人君子。
“陛下自登基以来,雷霆手段惩贪腐,实禄养廉,内帑解困,补缺安民,更开恩科广纳贤才,实乃圣明之治。
尔等素以国家栋梁自居,今国难当前,莫非欲作壁上观乎?”
“下官愿往。”
左光斗等人闻王三善言辞犀利,暗含讥讽,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应承,生怕被扣上“逃避国难”的帽子,遗臭万年。
“既如此,此事便尘埃落定,速速遴选人才,呈报圣上。”
王三善一语定乾坤,随即起身,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大步流星而去,留下满室惊愕。
张问达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感叹:“伴君如伴虎,师者更非凡。”
他一时恍若隔世,险些忘了自己乃是都察院之长,左都御史的身份。“张公,回神了。”王舜臣轻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罢了,就按他说的办吧。”张问达无奈应允,权宜之计,总比让圣上责备都察院怠政要好。
且说左光斗,虽以刚正不阿着称,人称铁面御史,但在此刻,也不得不屈从于时局,成了王三善巧妙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世事如棋,局中之人,谁又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