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投汉儿,局势动荡,不稳之状,显而易见。
四五万老弱病残,被逼鸦鹘关,命悬一线;更有朝鲜路上,背粮者以命相搏,两三月间,建奴几将汉儿摧残殆尽,犹如秋风扫落叶。
废物清理,粮仓稍减负担。
而李永芳等率汉军,暗潮汹涌,蓄势待发。
其子李延庚、忠明之士刘爱塔,紧密串联,犹如星火燎原。
受其鼓舞,不堪建奴虐待之汉人包衣,纷纷逃离营寨,奔向明军边墙,营堡则不敢近,唯恐自投罗网。
界凡大议前夕,努尔哈赤与诸将密谈,后金之境,已如风雨飘摇。
自两白旗覆灭,明军收复失地,后金之势,每况愈下,犹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辽东之地,明军大举进攻难行,粮草转运艰难。
然明人以修堡掘进,后金则面临窘境,战略纵深几无,难以周旋。
大明对辽东,仅增关防之压,待时机成熟,北伐之势,浩浩荡荡。
而后金则不然,辽沈大地失守,两白旗覆灭,抚顺关、鸦鹘关等地,明军重兵把守,棋局艰难。
游猎与渔猎,天壤之别。
蒙古蛮子,面对明军无赖打法,虽不敌,尚可遁逃;逃无可逃,则西征,天地广阔,何处不可为家?
而女真人,则无路可逃。
北逃送死,小冰期肆虐,东北之地,生存维艰,人兽皆难存活。
西遁草原,则送死无疑,适应能力,不及蒙古人。
女真人狩猎之地,不可或缺。
努尔哈赤,早谋后金之变,汉儿填壕,包衣背粮,皆为此计。
后金瘦身,以备明军长期拉锯。
会议毕,后金大军拔营,界凡寨付之一炬,如流水般撤回古勒寨。
孙传庭等人,望楼之上,面面相觑,疑云满腹。
“建奴此举,何为背水一战?”张良策惊疑道。
十五里堡,苏子河畔,孙传庭摇头:“不然,若真要背水一战,此时早该率军来攻。”
秦邦屏一声令下,精锐斥候如离弦之箭,探秘前线,欲解谜团。
“遵命!”
秦邦屏拱手领命,旋即大步流星而出。
众人皆好奇,建奴此举葫芦里卖什么药?
石柱土司兵,山地骁勇,日行五十里,名。
未及三朝,斥候携惊人消息归来。
“建奴竟屠无谷之民?”
帐内斥候数人,明将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确凿无疑。”
斥候首领面色凝重,娓娓道来:
“努尔哈赤九令严颁,汉民以谷量分,六至七金斗为‘有谷’,稍欠而有畜可生,亦列其中;不足维生,则为‘无谷’,视为仇雠,八旗押赴老寨,贬为阿哈。”
“集无谷于老寨,意在鸦鹘关乎?”
孙传庭闻报,眉宇紧锁,质疑道。
众人默然,无人应答。
孙传庭环视诸将,疑惑更甚:
“攻关何须集于此?赫图阿拉何为?”
终,老将童仲揆缓声道:
“建奴之意,欲灭无谷之人也。”
此类暴行,众人屡见不鲜。
“贼子建奴,可恶至极!”
孙传庭怒目圆睁,剑指腰间,愤慨而言。
“传令各营,遇我大明子民,速救;遇建奴,格杀勿论,头皮为凭,赏银三十两,不留活口。”
“遵命!”
孙传庭杀气腾腾,众人拱手而应。
萨尔浒之耻,数万大明将士捐躯,此仇不共戴天,唯有灭绝方解。
孙传庭帐中徘徊,心绪难平,复登望楼。
苏子河波光粼粼,良久,孙传庭咬牙切齿,心生一计。
当日午后,豹韬卫受命而动。
“孙中郎意欲何为?”
张良策等人见孙传庭领三百铁骑立于河畔,疑惑不已。
“不得而知。”
童仲揆挠头苦笑,油发更显凌乱。
“他不会因建奴暴行而投河吧?”
“年少得志,皇帝亲封正四品豹韬卫中郎将,岂能因一时悲愤而轻生?”
众人疑惑,直至孙传庭率军归营,一道奇令传来。
“麻袋装土,以备后用。”
数骑携令,疾驰抚顺关。
三日之后,真相大白。
“拦河筑坝!”
帅帐内,将领们如观神仙,惊叹不已。
孙传庭点头,沉稳下令:
“界凡、尚界诸山,筑坝堵缺,引浑河之水,倒灌苏子河!”
孙传庭之策,堪称智勇双全,惊世骇俗。
若朱由校目睹孙传庭于地图上所指,定会惊叹:“此乃大伙房水库之雏形!”
的确,日后润泽辽宁七成百姓的大伙房水库,正隐匿于抚顺关外的萨尔浒、界凡之间。
正当孙传庭筹谋对建奴施以重击之际,
鸦鹘关上,熊廷弼立于望楼之巅,目睹建奴败退,逃兵纷纷剃发投诚,不禁蹙眉:“此等归来的辽人,悉数遣往鞍山驿,那里人手正缺。”
“部堂,其中不乏女真之人啊。”尤世功小心翼翼地窥探熊廷弼的神色,轻声提醒。
尽管他们头顶皆光,但剃发与否,与留猪尾之辨,仍一目了然。
诸多欲混入大明户籍的边民,乃至细作混杂其中。
熊廷弼素以“辽人不可用”着称,连汉人尚且难获其信任,更何况是女真人?
尤世功揣测,熊廷弼或将大开杀戒。然而,熊廷弼只是冷笑数声:
“辽人难信,本官岂会为眼前小胜所惑?”
言罢,他以指轻弹手中宝剑。
“近日,宫中赵吏至辽东,于鞍山驿周遭探得数座大铁矿,欲建冶铁所,此辈即为矿工之选。”
“矿工?……”尤世功闻言,惊愕不已,一时难以揣测其意。
熊廷弼颔首:“宫中意在辽东建大厂,初资已拨五万,赵吏已大肆采购物资运往鞍山驿,筑墙之事已在进行。”
“陛下更令我遣三千精兵压阵,将所有俘虏押往挖矿。”
“俘虏?”
“陛下言,此辈食粮长大,岂可轻易斩首?挖矿方能物尽其用,回本有望。”
尤世功闻此,额头不禁冒出冷汗,心中暗叹:真乃物尽其用之极致!
“此乃孙传庭来信,你且一看。”熊廷弼从袖中取出一函,递给尤世功,“孙传庭欲于抚顺关外筑坝蓄水,你意如何?”
尤世功初展信笺,闻熊廷弼之言,瞬间瞠目:“部堂,此举大忌!苏子河东西流向,浑河南北奔腾,一旦放水,抚顺关、辽阳将化为泽国!”
熊廷弼闻言,微微点头:“吾自然知晓,但孙传庭之计,亦非一无是处。”
萨尔浒之地,众所周知,一旦山口被封,建奴界凡、马儿敦、古勒诸寨,将如陷泽国。
然而,若决堤放水,抚顺以下,直至甲板、沈阳、武靖营、王大人屯、西宁堡,皆将泛滥成灾,受灾之地,不计其数。
熊廷弼与尤世功,皆辽东通途。
对于浑河走向,他二人了如指掌。
“届时,我等何以面对辽东百姓之期盼?”
“此等事宜,非你我所能预见。”
熊廷弼摇头叹息,随即话锋一转。
“此事还需请教高人。恰逢朝廷遣治水能手袁应泰至辽东修渠,萨尔浒之行,非他莫属。”
言罢,熊廷弼收回孙传庭之信。
“稍后,烦请代我传书孙巡抚,询其袁应泰之意。”
“遵命!”
孙承宗接信时,正忙于军务,分身乏术。
辽东虽废卫设府,实则军管未变。
一则,千户所、百户所改编屯田,物资调拨,皆需巡抚协调;
二则,明军与建奴交战,辽阳、沈阳屯田壮丁需集结运粮;
加之熊廷弼邀豹韬卫出关筑垒,物资转运更是雪上加霜。
三则,官员短缺,问题重重。
袁应泰正率众治辽河,孙承宗感慨道:
“今方知诚意伯所言‘万夫一力,天下无敌’之深意。陛下善政,辽东民心渐稳,自是无敌。”
袁应泰闻言,未置可否,只是凝视壮丁。
辽东困境,非善政可解,需为百姓寻生路。
孙承宗递上熊廷弼之信,问道:
“孙传庭欲于萨尔浒筑坝,引浑河之水倒灌苏子河,你以为如何?”
袁应泰眉头紧锁,未实地勘察,难以作答。
“若要治辽河,必先治浑河。”
孙承宗欲再言,被袁应泰打断。
“此事非他莫属,袁侍郎请行。”
孙承宗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袁应泰治水确有建树。
治理浑河,需溯源而上,方能正本清源。
于关外筑坝拦浑,对关内疏浚拓宽,实为相辅相成之策。
“此举或可并入治水大计中?”孙承宗挑眉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正有此意。”袁应泰点头回应,言辞笃定。
他续道:“上游筑库,洪水时分洪,枯水时灌溉,两全其美。”
袁应泰慷慨陈词:“浑河安,辽沈自当大治。”
谈及往昔,辽东卫所之下,民不习农耕;今朝废卫设府,若借此良机,根治辽河水患,劝农桑,辽东安定,建奴之患,自当迎刃而解。
闻袁应泰言及建奴可轻易平定,孙承宗额头微蹙,心中暗道:此人未免太过乐观,真乃不知天高地厚。
“袁侍郎何不亲临萨尔浒,实地考察后再行定夺?”孙承宗沉吟片刻,提议道。
“遵命!”袁应泰精神抖擞,领命而去。
望着袁应泰的背影,孙承宗眉头紧锁,随即提笔,欲书一封,以警示前线孙传庭,言辞需谨慎,勿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