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对于儒学之未来,心中早有筹谋,简言之,便是引领其步入实用之途,再塑辉煌。
具体操作,譬如更名换姓,冠以“国学”之雅称,以扩其声威,提升其地位。
昔日儒家,今已非昔比,犹如可塑之橡皮泥,随统治者之意而形变。
尽管朱由校对时下文官集团颇有微词,然治理国家,儒家之不可或缺,乃不争之实。
复兴百家之论,不过空中楼阁,需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遥想汉唐,诸子百家尚有余韵绕梁;而及至宋明,孔门后学以“和而不同”之名,行“五经注我”之实,诸子精华几被吸纳殆尽。
唐有“我注五经”,循经探理;宋则“五经注我”,以己意曲解经典,实则断章取义也。
观今朝,徐光启以西学入儒,卢象升儒将风范,乃至岳飞、沈括,皆儒林之杰。
儒家之界,已泛化至儒生、儒将、儒医乃至儒商,无所不包。
千年演进,儒家在皇权庇护下,根深叶茂,然亦显其脆弱,不得不顺应皇权,以求自保。
时光荏苒,守旧者出局,儒家士大夫既固执又善变,已与华夏历史血脉相连,非单纯学派可比。
自科举兴,儒家与仕途紧密相连,成为百姓心中做官之代名词。
儒家士大夫,骨子里追逐权力者众。
只要科举之路畅通,儒家自会顺应皇权,如朱由校所愿,借丘濬《大学衍义补》之力,为儒学注入新活力。
“诸位,且听我一言。”
朱由校适时发声,打断了热烈的讨论。
\"此刻,诸位应已洞悉朕为何首肯袁侍郎于南直隶推行高火耗银币之策了吧?\"
\"臣等已然心领神会。\"
面对龙椅上那抹得意之色,毕自严虽心中暗叹,却仍恭敬施礼。
心中暗忖:此等真知灼见,岂是稚气未脱、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天子所能独悟?
他悄然侧目,瞥向皇帝身旁的刘时敏,心中暗自摇头。
皇帝所倡“劳动创万金,货币仅其影,衡劳动之尺”二论,蕴含深邃哲理,非司礼监区区老吏所能企及,需有广博世事洞察之力。
莫非是孙承宗老臣?
毕自严脑海中闪过辽东巡抚的身影,旋即又自我否定。
孙公虽历边关,学富五车,然未曾亲民理政,难有此等凝练之语。
如此看来,要么是皇帝真乃天启之才,应验了年号之兆;要么,便是其背后有高人指点,此人智慧,定非池中之物,犹如昔日成祖之黑衣宰相姚广孝,深不可测。
正当毕自严沉思之际,袁世振朗声赞道:
\"陛下才智超群,臣等心悦诚服。陛下今日一言,如拨云见日,解臣多年困惑。\"
一语既出,堂中群臣纷纷附和,对皇帝大加颂扬。
朱由校,这位穿越而来的帝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也不禁面露赧色。
\"此等溢美之词,日后少言为妙。\"
朱由校轻摆手势,言归正传:\"南直隶银患严重,袁侍郎之重火耗征银之策,实为良策。
然实施之路,恐多波折,百姓能否接纳,还需诸卿齐心协力,共克时艰。\"
他目光如炬,扫视群臣,语重心长:\"南直隶之事,务必慎之又慎,勿使百姓受苦,致民怨沸腾。\"
\"臣等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群臣齐声应诺。
此时,毕自严挺身而出,提议道:\"陛下圣言,当广而告之。臣请将此语刊于邸报,以励天下官员。\"
\"嗯。\"
朱由校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颔首应允,轻吐二字:\"准了。\"
待群臣散尽,他亦步出殿外,心怀另一番期待——今日,球场风云再起,锦衣卫与虎贲卫即将上演龙争虎斗。
与此同时,西苑之外,众臣各归其位,召集幕僚,笔录圣训。
\"劳动乃价值之源,货币不过其形之表。\"
此言简约而深邃,将钱财喻为民力,通俗易懂,然其背后哲理,非历经沧桑者难以洞悉。
顺天府诸望族,对此理尚显懵懂,只觉今年民力略显疲态。
张家湾畔,运河轻绕,此地因水而兴,市集熙攘。
茶馆之内,几位乡绅围坐,茶香袅袅间,话题聚焦于劳力短缺。
\"田畴空旷,农人何在?\"
张永成手持茶壶,轻啜间,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彼等皆赴河道之役矣。\"
一手指向远方,沟壑间民夫挥汗如雨,人数之众,不下三千。
\"皇上此举,岂非滥用民力?朝中贤达,何不谏言?\"
张永成眉头紧锁,言辞间不乏书卷气。
\"谏?谈何容易!\"
王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吾有亲眷在刑部,闻皇上初登大宝,即迁南海子。有勇者进谏回宫,下场惨烈,如惠世扬者,双膝尽废,至今仍囚于暗室之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颈项皆缩。
\"皇上雷霆手段,半年前事,至今犹有余震。\"
王方续道,语带唏嘘。
\"惠世扬之例,足见皇恩难测,吾辈当慎言慎行。\"
众人心中暗自警醒,话题也随之沉重,茶馆内一时静谧,唯有窗外运河潺潺,似在低语世事无常。
\"唉!\"
王方一语既出,众人皆作寒蝉之态,缩颈而退。
此乃何仇何怨,竟至斯极?
杀人已属残忍,而今竟至废人双腿,犹不罢休。
莫非天子真欲尽绝此类人乎?
非也,实则天子对此辈视若无睹,心有所恶,尤以言官为甚。
故而,刑部牢中囚徒,天子皆置之不理,以为豢养些许囚犯,不过微末之费。
\"陛下金言,君可曾细品?\"
\"劳动创值,货币乃衡量之具,此二语乎?\"
\"然也。\"
暗处,一人颔首应之,复问道:\"君意如何?\"
\"朝廷当避民利之争,更勿滥用民力。\"
\"承天门集会,君意下如何?\"
\"赴之!\"
天子两言既出,邸报风行,京中遂起新风——\"朝廷避民利\",一时传颂。
大明政治,独裁与民主交织之典范。
太祖、成祖时,大事皇帝决,六部行,言官监。
宣宗崩后,正统幼主临朝,内阁三杨掌舵,皆言官出身,权力渐移。
至孝宗,国事更于大朝会议之。
及至朱由校,大朝废,国事皆由帝一言定,六部偶议,科道官则边缘化矣。
此辈不同于六部高官,奏章难达天听,上疏亦石沉大海。
于是,翰林院领衔,言道官为辅,佐贰官影从,七品以上京官,遂聚于承天门。
以\"公开\"、\"公平\"之名,论银币、南海工、京营改制等事。
然真正关切新政者寡,利益相关者亦稀,坚决反对者更属凤毛麟角。
实则,此乃借势迫帝妥协,欲复昔日廷议之制,以臣权试君权。
成,则大明重返旧轨;败,则朝堂成帝一言堂。
天启元年四月初一,朱由校正拥萝莉入梦,忽闻刘时敏呼之,惊而醒。释萝莉,坐起,接巾拭面,色不悦而问:\"何事?\"
\"陛下,西苑门外朝臣云集,请开廷议。\"
\"哦?!\"
朱由校闻言色变,急步出室,取永乐剑于架上,顾刘时敏问:\"人数几何?有无冲宫之举?\"
\"并无。\"
刘时敏忙摇首,\"虎贲卫驻守,文官岂敢轻举妄动?彼等乃请陛下开廷议,议及避民利之事。\"
\"避民利?\"
朱由校愕然,瞪目视刘时敏,\"何来避民利之说?\"
\"陛下前日所论劳动创值等语,刊于邸报,彼等似有所悟,故聚而议之,言不可与民争利,不可铸币。\"
\"用朕之语以制朕乎?彼等欲自寻死路乎?\"
朱由校闻之,怒目圆睁,不解其意,心中暗忖:此辈究竟葫芦里卖何药?
……………
晨光熹微中,周应秋悠然放下手中餐具,正欲遁入日常之“潜龙勿用”,却闻师爷之声如惊雷贯耳:“东翁,风云突变!”
“何事惊慌?”
周应秋轻叹,笔下风云暂歇。
师爷性情急躁,唯此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急。
“数十科道精英,翰林院才俊,齐聚西苑门,直言犯上,龙颜大怒矣!”
长随气喘吁吁闯入,未及喘息,急报连连。
“所为何故?”
周应秋眉宇间掠过一抹凝重,非惧皇威,实乃欲探真相。
“皆因陛下‘劳动创富’之论,触动众怒,言陛下以智压民,夺其生计。”
长随一语中的,言简意赅。
“哼,蚍蜉撼树!”
周应秋冷笑,拂袖而起,“备车,吾往西苑一探究竟。”
京城内外,此等景象如出一辙,皆因人心思动,纷至沓来。
至西苑,人声鼎沸,礼科左给事中李若圭正慷慨陈词:“陛下圣明,然货币乃劳动之果,非民力之枷锁。”
他言辞凿凿,如春风化雨。
皇帝高坐,锦衣环绕,神色淡然。
“货币即民力之说,古有暴秦、杨隋、蒙元之鉴,今陛下若以铸币耗民力,大兴土木,恐步后尘。”
李若圭言辞激烈,竟至跪拜,身后众人亦随之下跪,呼声震天。
“陛下,此策若行,天下将乱,民心动荡,国将不国!”
言辞之中,尽显悲壮。
“亡国之策,莫过于斯!”
湖广道御史周宗建挺身而出,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此时当与民休息,非穷兵黩武之时,望陛下三思!”
“周卿家,朕识得你。”
朱由校嘴角微扬,眼神深邃,“尔等所言,朕已了然于胸。”
周御史直言不讳,斥陛下之策为“亡国之道”,岂非暗指陛下乃“覆舟之君”?
“臣等斗胆,恳陛下三思,撤销此令!”
话音未落,满殿官员如惊弓之鸟,纷纷跪倒,唯周应秋、毕自严、徐光启等尚书侍郎,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唉。”
朱由校轻叹,唇边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心中所盼,不过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死谏盛宴,即便是戏码,也足以彰显大明士人的风骨与气节。
岂料,一语微露锋芒,众人便如潮水般跪拜,呼声震天。
“古语云,‘武夫勇于战,儒生甘于谏’。”
朱由校霍然起身,永乐剑光寒,缓缓踱步于前,“萨尔浒烽烟中,杜松、刘铤、赵梦麟等将星陨落,彰显我大明忠魂烈骨。
今日,朕欲观诸卿文臣,是否仍怀忧国忧民之心!”
言毕,他声色俱厉,“尔等言辞空洞,动辄‘亡国’‘覆灭’,却不见丝毫实质。
朕曾明令,检验须言之凿凿,时间、地点、缘由、经过、结果,缺一不可。
今尔等当明告朕,何以言亡,何处将乱?抑或,尔等心中所谋,难见天日?”
永乐剑锋一转,直指跪臣,“尔等此行,莫非欲行逼宫之实?”
言落,锦衣卫御刀齐响,地面震颤,随之一片肃杀之声,西苑门前顿归宁静,唯余锦衣卫之笑,响彻云霄,仿佛在嘲弄群臣的无措。
周宗建借经济之由,攻讦银币之策,反被朱由校以“逼宫”之名,巧妙回击。
永乐剑光闪烁,李若圭喉头滚动,咽下惊惧之涎。
皇帝身前剑影森森,背后丁修等锦衣卫如狼似虎,监视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若有异动,丁修自信瞬息之间,可护君安,斩敌首。
与锦衣卫同袍共进的皇帝,亲授武技,此等亲民爱将之君,让丁修心生敬畏,唯余“忠诚”二字。
\"咳咳...\"
朱由校因适才言语高昂,不经意间,两声轻咳破空而出,打断了周遭的凝重。
随后,毕自严紧随周应秋之后,目睹那八字胡锦衣卫于皇帝背后,悄然抽出大榆林军刀,锋芒毕露,仿佛只待圣意一决,西苑便将化为人间炼狱,血海滔天。
毕自严深信,这些锦衣卫,与帝王同食同饷,乃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为防大明再历左顺门之变之祸,毕自严急步上前,以圆场之语化解危机:“误会一场,陛下与臣等不过切磋学问,岂有逼宫之理?”
言罢,他侧目望向周应秋,欲求援手,岂料周应秋却如泥鳅般溜边,袖手旁观,令毕自严心中暗骂不已。
无奈之下,毕自严转而寄望于徐光启,另一位帝王心腹。
徐光启见状,忙上前躬身,言辞间尽显谄媚:“陛下圣言,实乃丘学士思想之精髓,然能领悟者稀。今陛下金口一开,哲理纷呈,臣等如饮甘霖,故有此求教之举。”
朱由校闻言,永乐剑缓缓归鞘,轻哼一声:“朕非不近人情之辈。”
挥手示意锦衣卫解除戒备,重归王座。
周宗建见状,方得喘息之机,心中暗惊:这些锦衣卫,非比寻常,若处神话之境,必是煞气冲天,令人胆寒。
朱由校悠然倚坐,目视群臣,引经据典:“范仲淹《岳阳楼记》有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亦忧其君。
尔等方才指责朕与民争利,那么,范仲淹所言之民,与尔等所言之民,究竟何指?”
言毕,他微微转身,言辞铿锵:“是那些辛劳耕作于田间地头的百姓,还是那些坐拥万贯家财,锦衣玉食的豪绅巨贾?”
言罢,朱由校悠然变换坐姿,凝视周御史,沉声问道:“周卿,试析朕何以与庶民争利乎?”
“与……与……”周宗建喉头滚动,终是哑口无言,皇帝之问,犹如泰山压顶,令他难以招架。
此情此景,俨然是皇恩浩荡下的微妙较量。
谈及百姓疾苦,银两火耗,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触动皇权根本;而论及富贾巨绅,则又陷士人于两难之境,商贾之卑微,更添几分忌讳。
“尔等,或为富不仁,或才疏学浅,更或心怀鬼胎!”
朱由校一语中的,三连诘问,如利剑出鞘,让跪拜的群臣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朕欲如何处置尔等?”
皇帝轻倚龙椅,语调平和却暗含锋芒。
毕自严见状,连忙挺身而出,言辞恳切:“陛下高瞻远瞩,爱民如子,臣等愚钝,未及圣意万一。然大明律法严明,从无因言获罪之理,望陛下宽宏大量,赐群臣自省之机。”
“自省乎?”
朱由校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扳指,思绪万千。
此时,魏忠贤窥见皇帝微妙举止,心生急智,趁机进言:“皇爷,此辈聚于宫门,似有朋比为奸,结党营私之嫌,奴婢请旨严惩,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毕自严更是怒目圆睁,心中暗骂:“此阉人,何其狡黠!”
“忠贤,你伴朕左右几载矣?”
朱由校突然发问,语调平和却暗藏机锋。
魏忠贤心中一凛,回想起往昔种种,恭敬答道:“回皇爷,已十有六年。”
“你方才所言,何嫌之有?”
“结党营私之嫌。”
魏忠贤小心翼翼,额间已渗出汗珠。
毕自严心急如焚,欲再陈情,却见皇帝神色莫测……
皇帝轻抬手,瞬息间阻止了即将发生的一幕。
继而,空气中回荡起清脆的“啪”声,犹如惊雷划破寂静。
一记响亮的耳光,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魏忠贤那沧桑的脸庞上,力度之大,令其瞬间呆若木鸡。
“你,再道一遍,何以为‘结’,何为‘营’?”
皇帝龙颜大怒,字字如钉。
“结……结党营私。”
魏忠贤颤抖着回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震得神志不清,瘫坐于地,满脸茫然地仰望龙座。
“朕,难以置信!”
朱由校怒不可遏,继而一脚飞出,直击魏忠贤心门,“结党营私,蔑视君威,不顾百姓疾苦,不顾国家安危,此等行为,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
言毕,朱由校振臂一挥,对锦衣卫厉声喝道:“押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令下如山倒,魏忠贤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已被拖入西苑深处,只余惨叫回荡。
转而对众臣,朱由校冷目如炬:“尔等,可有结党营私之举?”
“臣等绝无此意!”
群臣惶恐,纷纷否认,生怕稍有不慎,便步魏忠贤后尘。
“朕料你们也不敢。”
朱由校冷哼一声,随即话锋一转,“然尔等竟连货币之真谛都不解,仅凭臆断便指责朕与民争利,实乃愚昧无知。”
言及太祖遗训,朱由校若有所思:“记否?太祖曾令犯错官员搬砖赎罪。今朕欲复此制,以正朝纲。”
礼部尚书孙如游适时进言,详述太祖搬砖赎罪之旧制及其兴衰。
朱由校闻之大喜,当即拍板:“此制甚好,不可荒废。尔等既失职在先,又无君上于后,当罚去南海子搬砖,每人两万块,以赎其罪。”
群臣闻言,如蒙大赦,纷纷谢恩。而朱由校却话锋再转:“令魏忠贤率东厂监督,待众人搬砖完毕,方准其归。”
言毕,朱由校拂袖而去,只留“魏忠贤”三字在空中回响,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