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掌柜的面前看着他,打趣皇甫泰道:“皇甫兄,看来你给令尊找的香囊有着落了。”皇甫泰在一旁讪笑了一声,面露尴尬之色。
我没有同掌柜的说话,径直走到了后院,天井周围的三间房正好围成了一个小院落,左右各一间房,左间放着刚做好的点心,还冒着热气,香甜之气从窗格里一阵阵地往外飘了出来,点心放在篦子架上正等着送到外堂出货;右边那间则是一个储货间,里头用麻袋装捆,堆满了许多的药材;正面的屋子则是点心作坊,里面是一些制作点心的工具和原料,左间屋中的点心便是做好之后从这间屋搬过去的,待放凉之后再拿出去卖,虽说是做的是‘狗皮膏药’的生意,但这幌子也着实打得像模像样的。
暗哨从侧墙潜到后院一看,便知道十有八九来对了地方,哪儿有点心铺子和药铺开在一起的,不伦不类的甚是怪异,总不会是点心里也用上了药材吧,为了以防万一,暗哨又潜了出去,装作寻常买主从正门进到铺子了,各样点心都买了一点,出来后细细尝了尝了,确认点心里没有加什么药材,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才发出信号,看来这暗哨也是吃过亏的主,小心的有些过了头,不过倒也无伤大雅。
我往后走,进到了最里头的作坊里,里面放着一些盛着面皮、豆子、馅料、肉糜等原料的陶盆,还有面刮板、漏勺、网罩、笊篱、长筷子、铲子、刀具、盆碗、模具、刨丝刀等各式各样的工具,屋角还凌乱地堆放着不少杂货。
回到外堂,看到皇甫泰又吃了起来,还特意挪了张小方几,摆在掌柜的面前,正坐在那儿慢悠悠地喝茶吃点心,用一种欠揍的表情看着掌柜的,故意熬他的的精气神儿。
看到我出来,皇甫泰便上来说道:“手下人刚跟我说,这小子,从南岭药铺出来,到处乱转,先往东去了询善坊,又往南绕到永太坊,拐回南岭药铺,听了半炷香的功夫,出门,再往西走到修文坊,然后才过离河,过了河也不直接到北市,一路东行到了上林坊,中间进了好几个店铺,有珠宝铺、粥铺、笔铺、木匠铺等,看来是个老手,有好几次跟哨的弟兄差点跟丢了,跟他奶奶的捉迷藏一样,一直到戌正前这孙子才迂回到北市门口,赶在鼓响北市大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挤进了北市,这样就算有人跟着也会被挡在门外。”
我对皇甫泰说道:“看来这儿就是他南岭药铺在北市落脚的仓库,点心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伪装摆设,刚才我到后院看了看,有个伙计光着脚干活,脚巴丫上还沾着冷面皮,看来刚活完面,没想到这么个应付法儿,这儿的点心生意竟然还做得有声有色,副业比主业整的都好,说明这味道确实可以啊。”
皇甫泰手里还兀自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酥蓉糕愣神一样地看着我,听到我说的话,立刻便呕了起来。
“这些安南人心眼倒是挺多,小瞧他了,那坊门关了,跟哨的弟兄怎么进来的?”我问道。
皇甫泰说半句呕三下,边呕边说道:“他身上···呕···没带令牌怎么···呕···进的来,就算能进来也···呕···被发现了。”抓起茶盏漱了口茶汤,吐在掌柜的脚边,掌柜的慌忙缩了缩脚。
皇甫泰看到掌柜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不住地恶心,说道:“嘿嘿,探马来大营回话的时候,我听你说他要去北市,当···呕···时就多留了个心眼,提前让别的暗哨赶过去在北市门口盯着接应了,他一进来坊门就···呕···关上了,外面的暗哨进不来,可里头接应的兄弟立马就跟上了,咱羽林卫这帮弟兄,也不是吃素的,军中的那些暗哨都是斥候出身,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边跟踪人犯,边给他画上一副肖像,他人没到···呕···画像就到了,北门口的弟兄拿着这画像盯着,一准不会错,就算不灵,咱还有响箭和鸽子,保管他插翅难逃,这么说吧,只要您侯爷想抓的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只要是咱盯上了,他就跑不了,那···呕···不是吹的。”
“啧啧啧,瞧把你给能耐的,我看不用别人,你就能把回鹘的骑兵吓跑了,吃你的点心吧。”我玩笑道。
我走到掌柜的身边,说道:“掌柜的,没想到刚分开不到两个时辰,我们又见面了。”然后踱着步,拿起一块儿点心看了看,点心上用模具印着一些花纹,这些花纹除了寻常的中土式样,还有一些以前没见过的纹样,多半也是安南当地的风格样式,“看来掌柜的心念故土啊,既然这么怀念故乡,为什么不回去呆着呢?非要万里迢迢来这京城里,费尽心机下毒害人,说说罢。”说着,我把手里的点心塞进了嘴里,皇甫泰刚停了下来,一看我这样,又呕了起来。
“下毒害人?小人犯了甚么法?违反了哪条律令?杀了甚么人?就是因为在下的铺子没在京兆府的簿册上备案吗?那大人们大可以把我送京兆府,随意将小人捆缚在此,你们是哪家衙门的?难不成想草菅人命不成?”掌柜的怕没命说话了一般,连珠炮似的反问道。
我听着他说话,笑弯了腰,又抱着胳膊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招叫打哑谜还是浑水摸鱼?你真行,真可惜我这儿的水你搅不混,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他此时好像并不太紧张了,脸上始终挂着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什么地方,似乎没听见我说话一样。
“但凡是药铺,不管是中土药铺还是胡商药铺,铺子内除了外堂百子柜里的药材,必然有存放药材的库房,大同坊的伊斯药铺,正俗坊的扎吾药铺,都是如此,掌柜的,难不成你铺子里的药材都是每天从街上的摊贩那儿现收的,现收现卖来得及吗?”我说道。
掌柜的还未开口,皇甫泰恍然大悟一样插嘴道:“对,现在想起来南岭药铺里确实没有货仓,但是还能维持这么大的店面规模,每天有这么多账目流水,没有货仓供货怎么可能办到?善哉!”
“再看看你的手,这是寻常药铺掌柜的整天摸药材的手吗?指甲缝里连点药渣都没有,细皮嫩肉的,养尊处优惯了吧?您连柜上的药材在哪都找不到,就这么给人抓药啊。”我打量着他的手,冷笑着说道。
“药铺里自然有伙计忙活,小人最近懒散了,也不会每天都把药材摸上几遍,那柜上是最近伙计重新调换了药屉的位置,所以一时没找见,怎么,大人要拿这来定小人的罪么?”掌柜的反驳道。
我笑道:“是是是,可您再闲,也不至于行医世家连白芷和防己都分不清吧?”说罢,伸出手掌,将此前在南岭药铺临出门时手里拿着的那片防己亮了出来,这防己和白芷长得极为相似,不是医行之人非常容易弄混,“我说是白芷,您就真当这是白芷了?您这自幼学医之人总不至于还不如我这外行吧?”
说到这里,掌柜的脸色难看至极,还想嘴硬几句,又闭紧了嘴巴,低头看着一旁,不再言语,作出一副不屑争辩的死硬样子来。
“皇甫兄,来,看看掌柜身上的衣服。”我说道。
“咳-噗,这不就是普通的直缀吗?满大街都是。”皇甫泰打量了一眼,吐了口痰说道。
“翻开瞧瞧里边。”我说道。
皇甫泰走到他身边,把领子翻出来,里面露出一件蜀绣锦缎中衣,“呦呵,我朝律令,商人不得穿绸,你不知道?”
“小人对贵国律令确实不甚了解,知道的话也不会盘下铺子后不去京兆府改换簿册登记了。”掌柜的说道。
我笑道:“哈哈哈哈,掌柜的谦虚了,你要真是对我朝律令不甚了解,这蜀绣恐怕就穿外面了,安南国内仿效我朝律法,即便是在安南,如果是普通药材商人,你的这身绸缎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退一步讲,您老家律法松弛,可那蜀绣千里贩到安南,价格翻了至少两番,是您这样的普通药材商人穿得起的吗?哦,我忘了,您定居京城多年,保不齐这是来京城以后学的习惯,您是不是想这么说啊,那您是跟哪家药铺掌柜的学的呢?”掌柜的不答话,看着他,我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看向他,“除非在安南,你本来就是能穿蜀绣之人!依我看,你这恐怕是在老家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吧?!”他看起来似乎非常平静,但这种平静就像那些恐惧人多场面的人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处安放自己的表情,仿佛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是那种说不出的隐藏着局促和不安的假意平静,脸上清楚地透露着不自在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