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入宫?这得是多急的事儿?!
宫人在我对面等着,皇甫泰凑过来小声说道:“不会是召您进宫挨骂吧?让贼人走脱了。”
卫蹬也凑过来:“不会吧,刚走脱,消息哪儿能传这么快,飞鸽传书也不带这么快的。”
“那是要做甚,照例问案?那也没这么急啊,再说,严李氏案虽然贼人跑了,也算是有了眉目,那是他们家贼干的,可宫中失火案咋整?线索查到严邝的右丞相大印和墨垣卫就断了。”皇甫泰说道。
“侯爷,那不行就先把失火案的罪名先扣在严公子头上,反正这孙子也不是东西,先搪塞过御前奏对,再慢慢细查。”卫蹬出了个主意。
皇甫泰一脸无语地说道:“你这主意太不要脸了,一是一,二是二,那王八犊子虽然可恶,你这随便扣帽子也太不上趟了。”皇甫泰摇了摇头,吐了口痰,咂吧了几下嘴。
“说的是啊,你这主意是太不要脸了,过于猥琐,阴险!”我对卫蹬说道,卫蹬刚想辩解,我继续说道:“不过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听你的,先应付过这阵儿再说。”
卫蹬目瞪口呆地指着我说道:“哎,侯爷···您听我的??”他大概觉得这是我本来心里就想这么做的,只是借他的口提前说了出来,顿时无语凝噎。
我转身向宫人走去:“公公带路,我即刻进宫面圣。”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出一个金锭,往旁一抛,皇甫泰顺手接住,“带弟兄们喝顿好酒,我请了。”
“侯爷,您走好啊。”卫蹬和众人在后打着哈哈。
晨光已经从东方透了过来,街上的一切,整齐低矮的房屋、干燥的路面、黄灰泥墙面、行人,都在晨光的映射下显得十分洁净、素朴,连空气也变得无比清晰起来,贴近地面的地方,有尘土飞起,和光芒一起幻化成金色,只是这晨光,经过昨晚夜色的洗炼,温暖中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凛冽寒意。
路过天津桥,离河水面上,鹌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翔游,野鸭和水鸟在水面上飞掠,寻找食物,离阳城的一天又开始了,这样的清晨已苏醒过无数次,这样的晨光也已被像我这样的驻足者观赏过无数次,不过,我知道,即便是在这样的清晨,河面下涌动着的暗流却从未停息过。
从左掖门进入皇城,过应天门,至承福宫,圣上已等候多时,看得出,他昨晚一夜未眠,脸上已有倦色,但倦色被更为浓重的怒气遮挡住了,想必,他在此地踱步到天快亮时,才命人匆匆传我而来。这是圣上的御书房,除了满架子的书册和文墨笔案,还设有睡塌,圣上时常在此一呆就是一整日。
我候了约一刻钟,圣上却还来回踱着步没有开口,我便说道:“陛下,严李氏案臣已查出眉目,大概是严邝之子所为,昨夜抓捕失策,让此贼窜入通济渠中逃匿,臣定当尽快将此贼抓捕归案。”
我说罢,圣上仍然来回走着,没瞧我一眼,也没开口,脚步却是越来越急。
“那个,宫中失火案也查出了点眉目,有人冒用中书省右丞相大印,来往过福寿殿和无逸斋,但严邝已死,线索暂时中断,不过臣猜测,可能与严邝之子有关,昨夜臣问及此事,他神情古怪,多半儿是知情的。”我说道,然后又瞄了圣上一眼,还是不见动静。
“还有那个私放来人进入两宫的墨垣卫,那姓惠的典记,不是死在羽林卫营中了?”圣上终于开口了,可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却叫我不知如何应答。
“敢问陛下,这个持双鱼玉佩的墨垣卫?”我问了半句话,还没想好下半句怎么说。
“这个人朕不知。”圣上一挥手,显得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也不想再谈论此事,我便住了口,“你自己去查。”
圣上说完,自顾自地又走了起来。
突然,圣上停下了脚步,冲我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他要踹我,一直走到紧挨着我的距离才停下,脚步看似捉急,但神情却突又变得十分淡然,看不出他心里是忧是喜。
“昨夜亥时,鸿胪寺少卿入宫,弹劾宁国公谋反。”圣上说道。
此言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宁国公是圣上起事后,一路追随驾前运筹帷幄的首功之臣,与魏国公堪称为文武两大功臣之首,建功无数,宁国公谋反?有何证据?他已位极人臣,为何要谋反?若宁国公谋反,那实乃建元以来第一惊天大案。
我惴惴不安地问道:“陛下,可有何实证?”
圣上把攥在手里的奏折递给我,是鸿胪寺少卿柳阏的奏本,上书隆武元年及次年,圣上大封功臣,宁国公封爵赐禄,皇恩泽厚,再加上其已年老,受爵后便功成身退,闭门谢客,从此深居简出;但自隆武三年起,宁国公时常与众侯爵、将军于府上深夜聚会,甚至数次与镇北将军私下会面,奏折上甚至细细列出了隆武三年六月及隆武五年元月,镇北将军奉召回京后,先去宁国公府上拜会的详细情形,并列出与宁国公相交甚密的将领足有三十余个,但这些事情想必之前墨垣卫早有暗报,只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对于他们会面的详细情形,如果是墨垣卫奏报的倒也平常,柳阏一个鸿胪寺少卿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的。
但这份弹劾的奏折还列出了四个要命的事情。
其一:宁国公府上的管家昨日到鸿胪寺向鸿胪寺少卿举报,上月初二,宁波将军私自拨给宁国公三百兵丁帮助宁国公营造坟墓,并购置甲楯数十。
其二:管家举报,宁国公与前朝降将卢武临曾数次私下会面,卢武临是前朝云南镇守将军,后主动投降我朝,建元后圣上仍让其任原职,但去岁因私自调兵包围云南王府邸,并在云南随意捕杀官民,圣上诏令魏国公调派大军将其缴械,押赴京城,判谋反,灭三族,受腰斩之刑。
其三:当日福寿殿和无逸斋着火之前,那手持中书省右丞相大印文书的人,是宁国公昔日在北征军中的吏员,出事前任中书省平章政事,管家举报,两殿失火乃宁国公授意此人所为,目的是烧毁一份殿内保存的重要文牍,但此人在宫内大火后失踪。
其四:宁国公与严邝勾结,授意严邝于朝会之上上奏反对迁都。
“陛下,鸿胪寺少卿奏折里所说,似乎煞有其事,但缺乏直接证据,恐怕不好定罪吧,譬如宫内失火,失火在丑时,而中书省这名官员是在前一日酉时借阅的文牍,中间隔了三四个时辰之久。”我试探地问道。
“还要什么直接证据?!一个国公,他是立下过功劳不假,可朕给他的,够他的子孙后代享用不尽了,竟然还和朝廷的镇边将军私下会面,即便不是谋反那也快了!”圣上语气严厉地说道。
“上次朝会,严邝说的那些话,恐怕也是宁国公想说的,只不过是他老奸巨猾,让严邝这个冒失鬼当了马前卒了,朕为什么说严邝是直臣?”圣上继续说道:“没错,皇庄、勋贵、后宫那么多裙带,是占了不少田亩,朕多少也知道一些,可那严邝直言是舍得身家性命的直言,这位宁国公呢,既哀民生之多艰,又不舍得自家那一两处田亩,对相熟的旧部极尽回护之能事,对不相熟的人便只会哀民生之多艰了。”
圣上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我的鼻子几乎是以怒喝的声调说道:“云南的卢武临谋反跟他有没有关系,下次是不是镇北将军也要跟着谋反了?那些像苍蝇一样哄在他周围的人再作势而起,把朕的龙位也一并夺了去啊!”
我不敢作声,看样子,与其说圣上是在问我,不如说他是在发泄怒气,此时,与其胡乱说些什么,不如听着就好,圣意难测,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自作聪明揣度圣意而丢了性命,况且这帮老王八犊子谋反不谋反,跟本侯爷着实没多大关系,这浑水趟的······不过,我忽然想到,宁国公要是出了事儿,会不会牵扯到苡南,可这种关头,圣上正在气头上,实不好说什么,再说圣上也还没说要怎么处置他,还是看看再说。
心里想着,耳边只觉圣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正走着神呢,又听见一声喝:“嗯?你小子又开小差了?啊?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说着圣上便走近了两步作势要踹我,“听没听见朕刚才说什么?”
我慌忙退了几步:“那个,请陛下再明示于臣,臣刚才在想卢武临谋反之事,没听真着。”
“别的先不要管了,宁国公就先让他在牢里呆着,朕不见他,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你也不要多管闲事,朕叫你来,是让你查查他那管家所言是否属实,据柳阏所说,宁国公的管家还举报了一桩事,说宁国公和严邝府上的祥瑞事有关,你去查查清楚。”
“是,陛下,那个,臣有一疑问,这管家举报宁国公谋反,为何不通过御史台,却去找一个掌管朝会仪节的鸿胪寺少卿,这里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猫腻?”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