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奶奶,你想继续留在小区里,还是去安置点呢?”祝槿轻声问道。
房间里的小太阳是从1201暂借的烘得几人周身暖融融。
如果继续留下,也许很快就会出现第二次失温,但谁也不敢保证能再救回来。
她们不可能时时照顾着方老太太。
这位总是笑靥如花的华发老人露出一丝苦笑,“人啊,老咯。我这个年纪,也活够了,就是死了,也算得上喜丧。”
她的语调出奇的平静,“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子孙,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轮得到我这个老东西在一旁指手画脚……”
“去安置点吧,现在市政又搞出好些个什么安置基地,我也不懂这些,也就去那里啃完养老金就算啦……”方老太太似乎早考虑过这个结果,好似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
政府的人很快来帮忙收拾东西,把吃穿用度都带去基地里,也能把日子过得好些。
临行前,方老太太给她们每人一个深深的拥抱,“基地是城西三号,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也不矫情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有机会来找我玩儿啊,老婆子我给你们熬海鲜粥。”
“……您多珍重。”
众人一路目送她上车,再目送车走远。
惆怅间,薛素问忽然了悟哲思,只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1203空了出来,市政的人把门修好,换了个锁。
空出来的屋子优先给楼道里那些人——原住户福利。
今后,这间屋子不知道要住什么人。
……
出伏这天,风雪皆歇,晴空万里无云,酷寒的存在感却愈发强烈。
她们没等来1203的新住户,却等来两个“老熟人”。
薛素问垂眸看着这对夫妇,语气陡冷,“你们来干什么。”
前阵子,祝槿就发现,小区里的生面孔好像越来越多,大抵是来投奔亲戚的。
她们小区的房地产开发商投标的时候,没有吝啬开发成本,施工团队也没有偷工减料,大体上合法合规地建完了。
当然,她们平时的房租和物业费交得也不少,否则开发商没法摊平成本。
现在繁星花园的房屋破损率,相比附近的小区,要略低一些。
窗户、水管、墙体,这三样要是被冻裂开,住户们可就要遭老大的罪。
水管因为停水,早就不出水了。但下水道的水管总是有人硬着头皮在用。便溺的气息时不时就飘散开,若不是现在气温低,只会更加浊臭逼人。
因为房子没法住,来投奔亲朋好友的真不少。
薛家父母就是来投奔亲戚的一员。
他们夫妻俩听到薛素问的语气,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子好歹养了你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父母亲的!!?”
“嗬,买家也好意思妄称父母!?从你们说漏嘴那天开始,我就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薛素问一改以往的冷静,双目赤红,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她气得嗓音微微发抖,压抑的怒气闷在胸口,只要稍稍刺激一下就会爆炸。
薛父被她下了面子,心中恼怒更甚,他指着薛素问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要是没有老子,你早死外边了,你以为凭你自己能有今天!!”
薛素问手中的唐刀已经出鞘,刀身寒芒凛凛,如同一头嗜血的恶兽。
她冷笑一声,翘起刀尖,冲着天花板,“现在是新华夏,早就不讲孝道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削你一块肉。”
说完话,她已经甩了一下手腕,让双腿分开,与肩同宽。
1201三人就在门口站着,完全不打算阻止这一场争端。
薛父的怒火哽在喉头,破口大骂:“你这个讨债鬼!!赔钱货!!我真是后悔养了你……啊——你、你怎么敢——”
他的食指被削下来了。
平整的截面上,显露出鲜红的血肉,空气中飘出一股微甜的腥味。
“啊!!!素问,好孩子……你别跟你爸爸计较,他一直这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别冲动……”薛母拢紧外衣,浑身颤栗,抖着声音在一旁试图和稀泥。
不知她是冷的还是怕的,亦或是二者兼有呢。
薛父不依不饶,他面目狰狞地捂着断掉的指节,继续骂街,“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竟敢跟老子动手?!!”
他作势就要扑过来,薛素问哪里会给他机会。
一刀扎进他的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位置微微偏离心脏。
“我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说说当年你是怎么买到我的吧。”
薛素问一脚把薛父踹翻,不顾他的衣襟已经渗出了暗红的血污,重复了一遍,“仔细讲讲,你当年是怎么买到我的。”
“嗬嗬,老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能当我的养女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还在嘴硬。
薛素问又给了他一记窝心脚。
胸口的闷痛让薛父额头沁出冷汗,却是死也不肯张口。
见状,薛素问又抬起脚。
“别再踢了!!我说!我说!”薛母吓得面白如纸,大着胆子去拦薛素问,“……再踢下去,你爸爸会死的!”
薛素问收回了脚,把刀尖对着薛母的面门,再近一寸就能给她的眼睛剜下来。
“说。”
薛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薛父是主谋,而她是帮凶。
“……当年,我和你爸爸生不出孩子,就打算买一个……健康的小男孩,但是……”她声音越来越虚,说得磕磕巴巴的,“但是经手人说搞不到男孩,只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就是你。”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薛素问的脸色,颤颤巍巍继续道:“听那人说,你从小就聪明,买回去可能能继承薛家祖传的医术。你爷爷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就去看(货)……你。”
“他越看越喜欢,把你买回去,给你取名叫素问,希望能继承他的针灸技术。你爸爸当时并不乐意,他是被你爷爷逼的啊!!他是无辜的!!”薛母说到这,脑回路不知如何长的,竟然还在拼命维护薛父。
“你爸爸根本不想买你回去,都是你爷爷做主的!!你不要怪你爸爸了……”
嗡——
薛素问耳边响起一阵轰鸣,后边薛母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祝槿从她身后抱住她,不让她因为脱力摔倒。
薛素问的眼眶中涌出两行热泪,烫得她的眼睛酸涩不已。
原来……她从小最敬爱的爷爷是这样的人……买卖……欺骗……是光风霁月的爷爷会做出来的事吗?
薛老爷子在她小时候就过世了,留在她心里的一直是童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她靠着这段回忆治愈了太多失意的时刻,她一直以为她曾被“亲人”真心对待过。
没想到,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老爷子亲自教自己读书、学写字、分辨草药、认穴位……她来到薛家,记住的第一个人不是薛父,不是薛母,而是爷爷。
他已经深深地走进她的生活里,给她的灵魂都打上烙印。
或许老爷子真的很喜欢她吧,但也不能抹开他对自己做下的恶。
童年的美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