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中都司?”朱翊钧已经猜到申时行的想法,可还是作出诧异状。
申时行躬身诉说,“皇上,缅中都司自设立以来,大小蛮寇悉数被剿灭。虽还有个别部落不太安分,但终究整体太平。”
“缅中都司,气候湿热,田地产出可达一年两熟,南部地区甚至可达一年三熟。”
“且缅中都司新设,官兵皆有斗志,作战也好,军屯也好,皆有保障。”
“以臣愚见,与其在我大明腹地苛求军屯,莫不如征调缅中都司的军屯产粮。”
“移民缅中都司时,朝廷曾许诺迁移过去的百姓,三年不纳赋税。如今早已经过了三年之约,朝廷照例征收,并无不可。”
“还有一点就是,缅中都司下辖只有卫所,没有府县,那里的百姓都是军户。军户本就有为朝廷屯田之责。”
朱翊钧点点头,他清楚申时行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更清楚申时行不会让他如愿。
既然申时行将话题引到缅中都司上,朱翊钧便顺着他的话向下问。
“缅中都司的气候湿热,田地产出高。当初为了引导百姓移民戍边,朝廷承诺三年不纳赋税。如今早就过了三年之约,征调缅中都司的军屯产出,倒也不算失信于百姓。”
“可是,缅中都司距离京师何止千里之遥,那么多的粮食,如何运送?”
申时行明白,皇帝虽然是发问,但心中想的必然是走海运。
海运倒是省事,但能行吗?
“回禀皇上,缅中都司境内,在巡抚宋一鹗与总兵邓子龙的主持下,广修道路。”
“臣以为可以让缅中都司的官兵将各个卫所的军屯产出运送至大金沙江江畔,而后走水路,沿大金沙江北上运送至云南。再由云南转运至其他地区。”
缅中都司自设立以来,主要工作就三个。
一,镇压叛乱。
二,修建道路。
三,开展军屯。
第一个和第三个,主要是由都司的卫所官兵负责。
第二个,主要是由被抓获的俘虏和当地的部落动手,都司官兵从旁武装监督。
反正修路的都是俘虏和土着,不是自己人,怎么用都不心疼。
用人文地理上的一句话说,这些人都是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
所以,缅中都司的道路修建的又快又多,质量还杠杠的。
因为但凡是出现质量问题,修路的人一定会被问责。至于如何惩罚,全看当地官兵心情。
这些情况,缅中都司都要向朝廷汇报,只是具体的过程肯定不会汇报,而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对于这些情况自然了解。
就在申时行说完后,兵部尚书梁梦龙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与其走大金沙江的水路,倒不如直接走海运。”
申时行眉头一皱,斜瞥了梁梦龙一眼。
朱翊钧眼前闪过一道精光,转瞬又恢复正常,“梁尚书,走海运可不比走河运。”
“回禀皇上,臣巡抚山东时,曾试行过海运,对海运也有些了解。”
“仔细说说。”
“臣遵旨。”梁梦龙躬一下身。
“臣蒙皇上信任,执掌兵部,对于缅中都司的情况,臣有所了解。”
“缅中都司气候湿热,降雨多。河流水量充沛,大金沙江更是贯通缅中都司南北。”
“然而,缅中都司南部多平原,北部多山地。在平原地区走水路。自然无虞。可在北部山地走水路,并没有那么容易。”
“山地地势起伏跌宕,高低错落,行进困难。就算是运送至云南,可云南更是多山地,再经云南转运至其他地区,沿途不知要损耗多少。”
“若是走海运便没有如此麻烦。船只运送量大,且海路都是现成的,不需要耗费钱粮修建维护。沿途损耗较之也要更少。”
“我大明幅员辽阔,海疆万里,从北部的辽东到南部的琼州,皆有港口。运送粮食的船队可以在南北任意停靠,较之经云南转运,不知便利几倍。”
申时行平静的道出,“可海运,有风险。”
梁梦龙面向申时行,“申阁老,下官巡抚山东时,曾试行过海运。”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就把申时行后面的话全都顶了回去。
我梁梦龙当过山东巡抚,实打实的试验过海运,我亲身经历,有实际经验。
你申时行有吗?
你申时行自从高中状元后就一直待在中枢,海运这事,别说你亲自动手做过了没有,你亲眼见过吗?顶多也就是亲耳听过。
梁梦龙继续向下说,“河运似安而多劳费,海运似险而属便利。一任其劳,一任其便,二者不过是相济之策。”
“河运不通,则走海运。海运不畅,则走河运。然,究其如何,还是应当实地勘察过后,才能决断。”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申阁老以为如何?”
申时行躬身,“回禀皇上,是臣考虑不周,未曾想过海运之便,是臣有失偏驳了。”
“只是这缅中都司距离我大明海疆腹地,距离遥远。梁尚书所言虽有道理,可臣依旧觉得过于冒险。”
朱翊钧不置可否,“确实是显得冒险。”
“若是走大金沙江的河运北上,弊端,刚刚梁尚书也说过了。”
“梁尚书巡抚山东期间,正值黄河决口,堵塞运河。也是梁尚书确有其才,以海运代漕运,二者相济而行。”
“依朕看,莫不如这样,缅中都司的粮食,分两批运送。”
“一批如申阁老所言,让各地卫所将粮食运送至大金沙江江畔,而后走河运北上至云南,再经云南转运。”
“一批如梁尚书所言,从缅中都司的港口出发,走海运送至我大明腹地海疆。”
“如此一来,既是相济之策,又可以做出对比。若是河运占优,今后便走河运。若是海运占优,今后便走海运。”
四辅张学颜躬身说道:“皇上,相济并行,确为良策。”
“只是从缅中走海运到我大明腹地海疆,需经暹罗、旧港、安南,而后才能抵达广东。”
“路途遥远,还有可能遇到风浪和海盗、倭寇,天灾人祸,不得不防啊。”
“天灾我们左右不了,只能看上天的脸色。”接着,朱翊钧话锋一转,语气变强,“但是人祸,我们可以规避。”
“暹罗是我大明朝的藩属,给他们下道旨,凡我大明船队经过,务必提供方便。”
“安南都统司本就是我大明内地,让广西巡抚直接给安南下公文,让他们配合我大明船队。”
“至于旧港,原本也是我大明朝的旧地,等船队经过的时候,派人查看其详情,而后再议。为保安全,让水师派战船护送。”
朱翊钧没有提在旧港设立卫所,派军队驻守,而是留了个口子。
能以运粮的名义走这么一趟海路,提前为收复南洋做准备,已经可以了。凡事过犹不及,不能太贪心。等以后找机会全都收回来就是。
粮仓归属权没有收回给卫所,朱翊钧也没觉得这么容易就能收回粮仓归属权,本来就是想借着这个事,敲打一下,从而在别的方面捞点好处。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了这么光明正大发展海运的机会。
“虽然说有了缅中都司的粮食,可各地卫所的军屯也不能懈怠,责令各地都司、卫所、兵备道,还是要着力开展军屯。”
申时行等人躬身领旨,“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