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晚上下班，刘积仁没有让李师傅送回家。而是等大家下班后，自己开着摩托车来到众诚公司李明霞的办公室。中午他专门找到街边一个公用电话亭给李明霞打了个电话，约定晚上下班在她办公室见面。李明霞也是昨天晚上被放出来的。在得知审讯没有突破、没有掌握什么有利的证据的情况下，何钦臣把一室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求立即放人。一室主任同样把宋国利狠狠地骂了一顿，昨天晚上就把刘积仁和李明霞分别放了。宋国利心情沮丧万分，都是吃了王荣坤的屁！本来想把人搞进来，既还他个人情，也可以为自己增加点成绩，一举两得的好事。tmd，鬼晓得他哪道听途说来的线索，没有一点实证。结果搞出这么一泡戏来，审讯没突破，还白挨一顿批，自己也跟着倒霉吃挂落。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因此也没心情给王荣坤打电话。
刘积仁走上三楼众诚建筑劳务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李明霞正在里面等他。一进门，李明霞就快步走来和他相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仅仅过去两天时间，二人劫后余生，恍如隔世。过了好一阵，刘积仁分开李明霞，仔细打量李明霞，两日不见，容颜似乎沧桑许多，心疼不已。刘积仁反身把门锁上，温言道：“明霞，你受苦了！”
李明霞眼里淌下泪来，急忙抽一张纸巾擦拭，摇摇头，委屈道：“哥，我好怕！”
刘积仁搂住她的肩，轻轻拍道：“没事，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李明霞情绪平静下来，说道：“哥，你晚饭有没有吃，我今天没有准备什么吃的。”
“没关系，我不饿。”
“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把准备晚饭的事给忘了。我这里还有点泡面，我给你泡一包！”
李明霞给刘积仁泡了一桶方便面，加了一根火腿肠。
“哥，这个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在搞我们？这两天，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
“哼！是王荣坤。这个老王八蛋！”
“王荣坤？就是你们集团的副总，王根发的堂哥？”
“就是他！我去年把他的分工调整了，现在深房公司小陆那边给王根发的活也分配的少了，他早就想下手，这次是狗急跳墙了！”
“那怎么办？我们这个生意还能做吗？不行，还是把众诚也关了吧？”李明霞心有余悸。
“你不要害怕，观望观望再说。不过以后众诚的事务，你要减少露面，外面场面上的事情也要逐步交给文珊去打理。来，先说说这次你在里边的情况。”
李明霞讲述了那天被带去审讯的过程。
“一开始进去，他们先是问我的基本情况，我如实答了。后来问我认不认识你，怎么认识的？我说认识，他是领导，在龙象大排档认识的，不过可能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这个服务员。”
刘积仁吃着泡面，插话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想让我承认和你的关系，拼命恐吓我、诈我，我就咬定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订包厢是办公室主任联系的，结账也和办公室主任联系，和你没有私人往来。其他的话我一概不听。”李明霞说道：“后面就问我怎么做起建材生意的？是不是得了你的帮助。我就说年纪大了，在酒店陪酒陪不动了，自己有了一点积蓄，转行做了一点建材的小生意。都是参加市场招投标的，投了很多标，很多都没中，中了几个标。后面他们再唬我，我就哭，不说话，他们也没办法。”
刘积仁仔细听着，把她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在脑子里细细筛查一遍。
“后来，他们诈我说你被逮捕了，已经全部如实招供了，让我赶紧坦白自首。我也不知道真假，当时真的就情绪失控了，拼命哭。但是我心里想，不管你情况怎样，我不能辜负你！不能背叛你！如果你招供了，反正一切也完蛋了，我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如果是他们使诈，那我说了，就是千古罪人了，我这一辈子就对不起你，我也一辈子没法安心了。最后他们问什么我都不听，只是不停哭，他们也没办法。”李明霞边说边淌下泪来。
刘积仁心里大为感动，抽过一张纸巾，帮她轻轻拭去眼泪。心里说：自己还是小瞧她了，这个女子不寻常。对自己的心也是经受得住血与火的考验的。她虽然没有做过任何应对组织调查的心理建设，但是她有一条心理建设是筑牢的，就是对自己的心。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片心啊！刘积仁想到这，忍不住把她搂在怀中，心里想道：卿不负我，此生我亦必不负卿。
七月份，国务院下发了《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文件明确了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加快推进住房商品化，标志着全国房地产改革大幕正式拉开。与两年前刘积仁的判断完全相同，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来临。近期大家纷纷热议，房改文件，实物分房的叫停，令陆自明感到无限惋惜，自己错失了历史机遇，与福利房擦肩而过。但也有消息说，可能明年还会解决最后一批分房的指标，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漫长的炎炎夏季总算熬过去，深州城进入秋高气爽的黄金季节。四季的轮回就像巨人的脚步不停歇，芸芸众生在不断更迭变换中书写着自己的欢笑和悲忧，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和人生。
陆自明接到了大学同学胖子的电话，邀请他参加婚礼。他在国庆假期要结婚了。陆自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毕业三年多，除了学长丁亭山外，还没有和同学聚会一次，心中颇为思念。而今回首那段岁月，似乎已经十分遥远，算算也不过才三年。
整个国庆节假期，王梅芳都忙于新厂的新生产线安装。上次会议后，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得到采纳。新厂的40条生产线，引入了20条国产线，20条日韩生产线。王梅芳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心里十分自豪。她认为这是对正确意见的尊重，内心也更加热爱这个公司。
这天从新厂房基建现场查看生产线预埋件的安装情况，回到现场办，王梅芳热得满头大汗。虽然已是十月份，但这几天白天气温仍很高，早晚温差大。刚倒了一杯热水，等放凉了再喝。秦志强从外面走进来，穿着短袖黑色圆领衫，浅蓝色牛仔裤，浅色的运动鞋，很休闲也很朴素，跟她说道：“梅芳，这个给你！”
王梅芳看看，是一个麦当劳的蛋筒冰淇淋，觉得有些诧异，但正口渴难耐，便伸手接过，笑问道：“秦总，你怎么去麦当劳买冰淇淋吃啦？”
秦志强搔搔头，略显羞涩地答道：“刚才现场办几个管理人员说中饭不想吃盒饭了，想吃麦当劳，我就开车跑了一趟，买了一些麦当劳。”
“哦，那敢情好，托秦总的福，我们中午有麦当劳吃了！”王梅芳边吃着冰淇淋边说道，一脸欢笑。
秦志强没有接话，有点腼腆地冲她笑笑，出去了。王梅芳微感纳闷：这个大洋纺织的少东家有点奇怪，虽然家大业大，但穿着打扮一点看不出来，很普通也很朴素，身上倒也没有富家公子哥的骄气。从厂里的最基层干起，几乎每个艰苦的岗位都干过了，而且听说很能吃苦，工作成绩也很不错。原来在公司见面最多点个头、几乎从来不说话的人，居然突然给自己买个冰淇淋吃。虽说是给同志们买中饭，但是冰淇淋总不会一人一个吧？
陆自明从北方回到深州，参加胖子婚礼前后四天时间，几乎把国庆假期都耗掉了。但是三年多不见，这次见着了宿舍的几个死党，特别是胖子，跟他最为要好，心情还是十分愉悦。胖子一直在家乡小县城的水务公司工作，从最开始的无所事事、坐冷板凳，现在也成为了工程科骨干。老婆是当地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长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礼，陆自明还是很为老同学感到高兴。踏入社会三年，大家都已经成长为合格的社会人，在各自的领域、各自的平台上，向着更好的自己努力奔跑。相比宿舍的几位大学同学，他现在无论是职务还是待遇，都可以算得上是领先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满意、可抱怨的呢？在北方的几天，喝了几顿大酒，唱了两次K，每天喝酒吹牛，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钟才睡，回到深州倍感筋疲力尽，竟是比上班还辛苦。
回到宿舍已经是九点半了。他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放下行李，一身疲倦，只想早点上床翻书睡觉。赶紧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准备冲个澡。忽然听到隔壁章哲立的房间似乎有什么声响，他停下刷牙，仔细听，像是一个男人压抑着抽泣的声音。是章哲立在哭吗？陆自明心里一阵纳闷：他现在是好运连连，去年刚提拔中层干部，今年的房改分房就拿到了大套的福利房，引得多少人羡慕眼红。那个房子他也去看过，无论是地段还是小区环境都很不错。套型又大，房型也好，从哪个角度讲都该知足了。现在正在装修婚房，他和钱秀雅打算明年国庆节结婚，听说装修费还得小十万块钱，都是小钱家拿出来的。这样的人生，真是令人羡慕。还有什么可烦恼呢？
抽泣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他赶紧刷完牙，抹了一把嘴，脸都来不及洗，走到章哲立的门口，敲敲门问道：“哲立，是你在里面吗？”
抽泣的声音停下来。半晌，章哲立答道：“哦，陆哥，是我。”
“你把门打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陆自明关切地问道。
又过了半晌，门开了，房间里就章哲立一个人。陆自明看着他的眼睛，明显是刚刚哭泣过，问道：“哲立，是不是有什么事？和小钱闹矛盾啦？”
章哲立默然无语，又掉下泪来。陆自明吓坏了，同宿舍三年这样的状态他从来没见到过。章哲立摇摇头。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章哲立仍是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陆自明抚着他的肩膀问道。
“陆哥，这个物业副经理，我不想干了！”章哲立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巨大的声响把陆自明吓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陆哥，城东物业这个分公司副经理实在是太憋屈人了！”章哲立带着哭腔说道。
陆自明坐下来，听他慢慢倾诉。原来整个国庆节假期，章哲立基本都泡汤了，他几乎天天陪着收费科长到欠费户家里一户一户地了解情况，受尽了各种辱骂、冷眼、委屈。在工作中，自己的辛苦付出又得不到同事们的认可，内部是上压下逼，外部是各种矛盾纠纷，冷眼脸色，内外交困，他早已身心俱疲，难以为继了。薛炳坚完全不管事，又善于打太极，把所有的矛盾问题一股脑踢皮球给他，他感觉自己像个垃圾桶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往他头上扔。这几天连续上门，被欠费户们的恶言、辱骂和冷眼相加，轮番轰炸，他几乎要彻底崩溃了。
从去年以来，陆自明和章哲立虽然还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交集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家都走上了重要岗位，担任了中层领导职务，都有各自要忙的工作领域。加班以及应酬的时间、频次更多了，业余时间章哲立忙着约会谈恋爱，准备结婚的事情。陆自明呢，也差不多，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根本没有多少剩余的时间。因此，两人不再像刚参加工作时那样，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在宿舍交谈交流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少。通常情况是两人几天都照不到面，或者碰到打个招呼，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