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临水村的时候,天色已然渐黑,回去的一路上,扶苏一直都是郁郁寡欢。
这下好了,墨家矩子一死,墨家便如一盘散沙一般散落各处,没了科学领头人,科技振兴的愿景只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唉~”
看着扶苏这一路长吁短叹,秦知守着实有些心疼,但奈何自己是个大老粗,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悠悠的自责道:“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让陛下白跑这一趟,请陛下责罚。”
扶苏闻言,转头白了他一眼,“与你们何干?终归是我太心急了,再说了,那李如归隐居的这般偏僻都能被你们找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何谈责罚一说。”
“是啊,冯将军为了这事可是忙前忙后的跑了好久。”
扶苏听后刚点了点头,旋即便想起了什么一样。
冯劫?
他办事一向得力,像李如归身死这样的大事,他怎么可能不查明禀报上来?
“特娘的,又被耍了,”扶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后调转马头,大喝道:“回去!”
秦知守不明所以,但看着扶苏疾驰而去,当即也不作犹疑,率领众人紧紧跟在扶苏身后。
再回到临水村,那老汉依旧坐在树下,不过身边却是多了一壶酒水,此时正在悠然自得的自饮着。
走到那人身前,扶苏直接了当的开口质问道:“堂堂墨家矩子,这样为老不尊,可不太好吧?”
“什么墨家矩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老汉直接拿起酒水背过身去。
这举动可让秦知守有些愠怒了,直接走上前先是对着扶苏拱了拱手,然后开口说道:“这位可是大秦天子,李如归,你如此扯谎欺瞒陛下,莫不是要欺君不成?”
不料那老汉依旧是不为所动。
扶苏轻轻一笑,摆手屏退了秦知守,“可怜李如归一代大家,身死之后却是连下葬的棺椁都没有,天可怜见,晚辈自当为李先生送上一副葬身的棺椁,”说着,扶苏一挥手,便要秦知守掘墓。
“得嘞!”
眼见那魁梧壮汉要动真格的,那老汉也顿时急了,赶忙转过身来说道:“死者为大,你们折腾他干啥呢?”
“我们动李如归的墓,于老先生又没有关系,您又何必这般着急呢?”扶苏一脸笑吟吟的看着那老汉。
“我这不是......嗐,我就知道不得安生。”
这话一出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还不等扶苏表态,秦知守便走了上来,“好家伙,老头儿,你欺君啊,这罪过可大了。”
“欺君?什么欺君?我家养了条狗也叫李如归,如今它身死葬在这里不行吗?秦律里面有说不能埋狗的吗?”
“你......”
眼见秦知守言语上落了下风,扶苏赶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说着又看向李如归,“李先生大量,他一介粗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行了,你也别假惺惺的了,堂堂大秦皇帝来我这穷乡僻壤,肯定没好事。”
即便是李如归言语之间多有冒犯,但扶苏却是毫不恼怒。
开玩笑,墨家矩子,自先秦时期开始,那是多少国君的座上宾。
最鼎盛时期,各国皆有“不入于儒,即入于墨”的说法,其中,就连一代圣人孟子都曾明言: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可见昔日墨家地位之高。
“晚辈此次前来,是想先生出山辅秦,造化万民。”
“造化万民,哼,说得好听,不过是替你们打江山罢了,你们这些君主啊,最是喜欢穷一世之功,立千秋伟业,好在史书上留下那么一笔千古功绩,什么时候真正在意过底层小民?”
说着,李如归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登基不久,也算是广施仁政的份上,给你留份见面礼吧,至于出山之言,莫要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哪也去不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书简,上面,“墨经”两字隐隐可见。
“老夫毕生心血都在这里了,它可比我这把老骨头有用多了。”
接过古卷,扶苏缓缓翻开看了几眼,不禁觉得有些惊奇。
虽是简本,但上面却实实在在的记载了诸多机关、器械的制造之法以及诸多关于几何、物理、逻辑等方面的简义。
怪不得墨家学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称作“奇技淫巧”,这些涉及到诸多科学理论方面的知识,别说是现在的秦朝,便是放在两千多年后的现代,那对不少人来说也是晦涩难懂的。
虽说只是一些理论基础,但能有这般思想就已经着实不易了。
这样想着,扶苏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多少君王为了得到墨家的超高机关术而绞尽脑汁,却不知,墨家真正的财富正是那些一直被很多人都忽略的“奇技淫巧”。
古有买椟还珠已是贻笑大方,可自古以来,多少自恃聪明的人不都是这样嘛。
“奇思妙想,举世无双,”扶苏忍不住赞叹道:“虽然只是条目,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可以想象,墨经全文,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那是,”李如归不置可否,“别说全文不给你,实在是老夫也没有,如今能够把这条目简义补齐已是不易,其中记载的器械制造够你们大秦攻城略地了吧?”
扶苏听后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器械一篇不过尔尔,真正让人动容的,还是后面那些理论,在才是历代墨家先贤集大成的心血。”
扶苏这话说完,再看向李如归,明显看见了一丝惊诧。
“想不到大秦天子竟这般识货。”
听了李如归的赞叹,扶苏缓缓坐在了一旁,“只可惜呀,都只是些皮毛罢了。”
一边说着,扶苏自顾自的斟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轻声道:“晚辈也有一些见解,虽不敢与墨家先贤相比,但也值得一提,若我说完,李先生还是不愿出山,那扶苏绝不强求。”
说罢,扶苏朝着秦知守等人挥了挥手,支开了随身亲卫。
这一夜,扶苏与李如归相谈甚欢,二人皆是一夜不休。
没人知道两人到底探讨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日,李如归便答应了去往咸阳,开府立学。
离去临水村的路上,秦知守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道:“陛下与那李先生都谈了些什么?竟然能将他说动。”
“没什么,就是一些奇思妙想而已,”扶苏笑了笑。
他的优势在于接受过现代科技的洗礼,脑海中有着诸多想法却难以实施。
李如归的优势在于经过数十年的墨家学说的洗礼,各种科学理论早已是烂熟于心,只是碍于时代不同,思想上仍然有莫大的阻碍。
若是两者结合,科技兴国,绝不是说说而已。
“李先生开府,总要有个响亮的名头才是,替朕想想,给这新府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陛下说笑了,末将怎敢在陛下面前舞文弄墨,这取名一事,末将可不敢代劳。”
扶苏本就是随口之言,本来也不对秦知守的文采抱有希望。
“天工开物......就叫天工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