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刘家?什么锦州刘家?”
黄脸汉子低沉出声,一脸的疑惑之色。
萧北梦直勾勾地盯着黄脸汉子,留意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从汉子的眼神和表情当中,他判断,黄脸汉子没有撒谎和欺骗,他的确不知道锦州刘家。
萧北梦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那你的易容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黄脸汉子轻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何人?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想告诉我,难道是想告诉黑驼殿的人?”萧北梦眼神微凝。
黄脸汉子闻言,双目一寒,单脚猛然往墙上一蹬,而后身形激射而出,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寒光,直接刺向了萧北梦的胸膛。
萧北梦静静地盯着急刺而来的匕首,一动不动,待到匕首离着自己只有半寸的距离时,只见他身形一晃,整个人便直接从黄脸汉子的眼前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黄脸汉子的身后。
黄脸汉子一击未果,急速转身,将匕首紧紧地握在了手中,没有再发动进攻。
萧北梦方才展示出来的速度让他极度震撼,他很清楚,自己再出手也是徒劳,根本就碰不到萧北梦的半片衣角。
而且,他更清楚,方才,萧北梦若是在他的背后出手,他根本无力避让。
“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你气息不稳,明显有伤在身,最好是不要再出手。”萧北梦缓缓出声,眼神平静地看着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似乎已经有些相信萧北梦,将匕首收进了袖子当中,轻声问道:“你不是黑驼殿的人?”
萧北梦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走到一张破板凳之前,缓缓坐下,而后朝着黄脸汉子做出了一个请坐的动作。
黄脸汉子犹豫了一会,拉过一张板凳,在萧北梦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就是正在被追捕的那个白驼殿的人?你如何称呼?”萧北梦轻声问道。
黄脸汉子仔细打量着萧北梦,没有说话。
“我对你没有敌意,你若是愿意配合,我兴许能帮你离开风平村。”萧北梦很有耐心,神情始终平静。
“我如何信你?”黄脸汉子低沉出声。
“你想必也很清楚,风平村已经被封禁,在没有抓到你之前,黑驼殿是绝对不会松懈的,相反,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黑驼殿高手前来风平村。你的易容术虽然高明,但我能识破,自然就有其他人能识破。你被抓,只是早晚的问题。”萧北梦缓缓说道。
黄脸汉子沉默了一会,终于卸去了些许防备,轻声道:“我叫云潮,的确是黑驼殿正在追捕的人。”
“你的易容术是谁教给你的?”
萧北梦接着问道。
云潮抬眼看向了萧北梦,缓声道:“是我们白驼殿的大长老。”
“白驼殿的大长老?”
萧北梦微皱起了眉头,稍作犹豫后,又问道:“你们大长老叫什么名字?”
“你为何对我的易容术如此感兴趣?”云潮狐疑地盯着萧北梦。
“你的这门易容术乃是我的一位故人的家传秘法,突兀见到你能使用,我自然好奇。”萧北梦所说,乃是实话。
云潮顿了顿,道:“我只知道,我们大长老姓骆。”
听到骆姓,萧北梦心中顿时一突,一个名字立马浮现在了他心头:骆青山。
学宫执法院院长骆青山,数十年前离开学宫游历天下,一去便再无消息,有传言说他穿越大漠,渡过墨水河,来到了黑沙帝国。
云潮所用的易容术出自锦州刘家无疑,传授云潮易容术的人又姓骆,萧北梦很容易便想到了骆青山。
至于骆青山又如何会锦州刘家的易容术,萧北梦便无从知晓。
当然,这些都只是萧北梦的推测,还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
“你可知道你们大长老的来历?”萧北梦又问道。
云潮摇了摇头,道:“我加入白驼殿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大长老。大长老身份尊贵,我如何能知道他的来历。即便我能打听到,也不会去做如此大不敬之事。”
“也罢,反正要去找纳兰明月,顺道再见一见这位大长老,他是不是骆青山,见了面之后自然有分晓。”
萧北梦不再追问易容术之事,把话题一转,道:“风平村的网越收越紧,你得赶紧离开这里。”
云潮轻叹一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早点离开此地,但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逃离的时机已经错过。我现在即使离开了风平村,也一定逃不过黑驼殿的追捕。”
“你是不是有些悲观了?”萧北梦缓声说道。
“黑驼殿是绝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的,风平村之外,估摸还有一张更大的网在等着我。我呆在风平村,还有人群的掩护,若是从风平村逃出去,一个人走在黑漠之上,目标太明显,即便有易容术,也躲不过追捕。”云潮低声回应。
萧北梦知道,云潮所说乃是事实,点头道:“依照你的说法,你是打算等风平村的封禁解除,而后混在人群中,离开风平村?”
云潮摇了摇头,道:“我说过,黑驼殿不抓到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而且,我即便侥幸躲过了黑驼殿的追杀,也没有机会回到白驼殿。”
“这是为何?”
萧北梦心中甚是疑惑。
云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萧北梦,足足两息的时间之后,才缓声道:“我在听风城潜伏了三年,终于替我们白驼殿找出了内鬼。可惜的是,我也暴露了,才引来了这场追杀。”
说到这里,云潮惨然一笑,“可恨的是,只差一步,我就能将消息送出去,结果功亏一篑。
现在,黑驼殿倾尽全力要追杀我,我们白驼殿的那只大内鬼也绝对不会让我安然地回到白驼殿。”
萧北梦沉默了,云潮现在的处境的确很棘手,说是绝境也不为过。
“白驼殿没有派人来接应你么?”萧北梦轻声问道。
云潮长叹一口气,道:“来了,派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个便是内鬼的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被困在了这里。”
萧北梦此刻已经猜到,云潮所说的白驼殿的内鬼,在白驼殿当中,地位一定举足轻重。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萧北梦抬眼看向了云潮。
云潮自嘲一笑,道:“还能怎么办?黑驼殿倾力要杀我,白驼殿即便派人来救我,我也不敢相信,我现在只能是多活一天是一天。”
萧北梦沉默了片刻,他其实很想知道白驼殿的内鬼是谁,因为沐风从,他做出过承诺,要竭力守护白驼殿,但最终却是没有问出口。
他知道,云潮现在并不完全信任自己,问了,得不到答案,反而会让对方失去好不容易对自己生出的信任。
于是,萧北梦轻声道:“我有办法帮你离开风平村,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为你着手准备。”
云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萧北梦缓缓起身,轻叹一口气,道:“若是有其他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你尽管说。
你如果现在没有想到,明天晚间的时候,我会去你今天出摊的地方,你到时候再告诉我也行。”
说完,他转过身,缓步向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云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该如何称呼你?”
“青阳。”
萧北梦没有回头,抬脚就要迈过门槛。
“青阳,请等一等。”
云潮再次出声。
萧北梦缓缓转身,看到云潮纵身去到了破床上,一记手刀斩在了被捆缚的黄脸汉子的脖颈上,直接将他斩晕了过去。
随后,云潮从床上下来,目光直视着萧北梦,足足三息之后,才声音颤抖地问道:“青阳,我能相信你么?”
萧北梦稍稍沉默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潮自嘲一笑,道:“还真是可笑,我不相信白驼殿的袍泽,却是相信你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白首相知犹按剑,信任二字,与关系亲疏没有多大的关系,也跟相识的时间长短没有太多的关联。根据你眼下的境况,再结合我今夜的所言所行,你应该没有理由不相信我。”
萧北梦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说实话,我在考虑,你的这份信任,我要不要接受。因为,一旦接受,我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云潮哈哈一笑,道:“青兄,你也不必矫情了。你若是怕麻烦的人,就不会出手打晕毛少杰,抽晕他的姘头。”
萧北梦面现惊讶之色,他没想到,云潮竟然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你能看穿我的易容术,我自然也能看穿你的易容术。”
云潮也起得身来,朝着萧北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云潮恳请青兄,帮我将情报带给我们白驼殿的圣女或者大长老。”
萧北梦没有阻止云潮的行礼,也没有立马接受云潮的请求,而是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传递情报,但是,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你若是希望我在短期之内将情报传递出去,我做不到,我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萧北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去听风城。
尽管和毛少杰结下了梁子,但若是不去听风城的黑驼殿,他便没有办法打入黑驼殿内部,更救不出玉家母子。
去听风城黑驼殿,情况难料,他自然不能答应云潮,短时间内将情报送去白驼殿。
云潮的双目之中明显现出了失望之色,他自然希望情报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去白驼殿,但是,眼下能帮他将情报传递出去的只有萧北梦。
除了萧北梦,他现在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赌一把。
“青兄能答应帮我传递情报,我已经是感激万分,如何还能给青兄加一个期限?”
云潮快速思索后,缓步走近了萧北梦,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信封,用双手紧握着,神情郑重地递向了萧北梦,并说道:“青兄,我们白驼殿的内鬼乃是戒律长老沐穹白,信封之中,是他出卖神殿的证据,还请青兄一定要将这个信封亲手交到圣女或者大长老的手中。
沐穹白在神殿当中权利极大,耳目众多。青兄不要相信白驼殿的任何人,只能将信封交到圣女或者大长老的手中。”
萧北梦将信封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中,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将它送去白驼殿,亲手交到你们神殿的圣女或者大长老的手中。”
“多谢!”云潮又朝着萧北梦恭敬地行了一礼。
“你自己多保重。”萧北梦的目光在云潮的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的时间,而后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抬脚迈出了门槛。
“青兄,我在听风城呆了三年,对毛家父子也算熟悉,毛献寿很是护短,而且对毛少杰极为的疼爱;毛少杰更是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主。你伤了毛少杰,如今又身在听风城的地界,可一定要多加小心。”云潮出声提醒。
萧北梦回过头,微微一笑,道:“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信封的安危。”
云潮倒是相当的坦荡,笑声道:“我自然是担心信封多一些。”
萧北梦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即便千难万险也一定会做到。”
云潮没有再说话,快速低下脑袋,朝着萧北梦重重地一拱手。
萧北梦转头过去,一个纵身跃过了围墙,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没能住上风平第一店,萧北梦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到了风平村的另一家条件也还不错的旅店,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而后倒头睡下。
翌日,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的时候,萧北梦才幽幽地醒来,神清气爽。
在旅店的大堂吃过了早饭,他便准备启程,前往听风城。
不过,风平村如今被封禁着,昨日他在打晕毛少杰的时候亮出了黑驼殿的念师腰牌,村中的守军和黑驼殿的高手估摸正四处在找寻他,依靠着黑驼殿念师的身份离开风平村估摸会有些困难。
故而,他已经做好了强行硬闯的准备。
只是,他刚刚离开旅店,便看到人们三五成群地结队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其中有人在高声谈论着:
“白驼殿的探子被抓到了。”
“是呢,就在我家附近抓到的,动静不小。这个贼子的胆子还真不小,被神殿念师和帝国军队通缉追捕着,他居然还敢主动现身刺杀神殿的念师,而且还让他杀死了一位神殿念师。”
“赶紧走,再晚就看不到行刑的场面了。”
……
萧北梦听到这里,眉头深皱,连忙迈开脚步,汇入了快速前行的队伍当中。
他昨晚就知道云潮已经心生死志,但却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如此果敢的一种方式。
很快,萧北梦跟随着众人来到了风平村的广场。
不过,他来得有些晚了。
在广场之上,立着一个一丈高的十字木架。十字架上吊着一具尸体,粗大的麻绳紧紧地勒住脖子,直挺挺的尸首随着大漠上的风,晃来晃去。
吊在木架上的人,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神情却很是安详,脸上似乎还露着浅笑。
显然,他是在死后被挂上去的。
萧北梦将视线落在了尸体的脸上,那是一张年轻人的脸,白皙而清秀,看年龄,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云潮在对黑驼殿的念师发动刺杀之前,卸去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萧北梦怔怔地看着云潮年轻的脸庞,心中感觉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很是闷滞,想要高声地呼喊。
实际上,他若是全力出手,不见得不能帮助云潮脱离险境,救他一命。
但如此一来,萧北梦的全盘计划就得推到重来。
故而,他料知云潮必死无疑,但却没有出手相救。
当然,萧北梦也不是自责。他有过人人喊打、诸多亲友为他身死的惨痛经历,为了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人,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仍旧不会出手相救。
但是,云潮,小小年纪,却能为了白驼殿而舍生取义,而且死得无怨无悔。
这一点,触动了萧北梦的心。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从太安城一路走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查明母亲楚千蝶的死因,再为她报仇。
如今,楚千蝶的死因查明了,他却暂时无力为母亲报仇,甚至还被天顺姬氏给逼得远走他乡,来到黑沙帝国。
如今,看到云潮的尸体挂在十字架上,萧北梦头一次想到,每个人活着,都应当有追求的东西。
但是,他在追求什么呢?
给母亲报了仇,然后呢?
……
大漠上的风,不知来自何处,似乎总没有一个停歇的时候,云潮的尸体在十字架上不停地晃动着。
围在广场上的人群们,表情各异地看着十字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十字架之下,有两位军士,一人手里拎着一面响锣,一人握着一个木槌。
每隔上约莫十息的时间,拿着木槌的军士便会对着响锣重重地敲击一下。
同时,拎着响锣的军士便会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这便是白驼殿反贼的下场,你们谁若是敢和白驼殿来往,也会是这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