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寻是一个五十三岁的游士,曾是芍国人,也是欧阳紫栎的族兄,他此时正在缀雪台与薛银序商议着一件二人长期筹谋的事情。
芍国被赵胥以驱虎吞狼之势所灭之后,吞并了西荒山以南绝大部分芍国的领土,芍国皇帝韩荣被俘,被封了个没有实职的公侯,幽居在铅国都城内的大唳宫。
皇帝没了,芍国的四大门阀郑、方、王、欧阳相继陨落,王厥、方典在铅国大军到来后,没有抵抗,很快便向铅国投了降,他们的整个家产被铅国充入国库,在历史长河中销声匿迹。
以郑缍、郑拓为首的郑氏在四大家族之中首屈一指,与韩姓并称两大国姓,于是在民间便有“郑芍”一词讽刺朝廷,不过芍帝韩荣并不以为意,他自幼时被郑缍推上皇位,在位六十多年虽然不算是傀儡,但二人共享江山,至于后期,他年老体弱,朝政更是被以郑缍为首的四大家族所把持。
不过郑缍死的早,其子郑拓接任郑缍担任国相,郑拓不擅用兵,但对于内宫之事手伸得很长,手段也更为残忍,他将所有的皇子以各种理由流放在外,不听其令者直接杀掉,很快断了韩荣传位给后嗣的念头。
不过他也不称帝,只是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快感,而那一人之上当中的一人,也就是皇帝韩荣,实际上在朝中也没什么话语权,万事都要征询国相郑拓的意见。
郑拓在朝中只做三件事,修皇陵、杀皇子、封公主。
修皇陵自然是给韩荣所修。至于封公主,是郑拓别具一格的爱好,除了韩姓,他还将四大门阀当中的大多数适龄女子册封为公主,欧阳紫栎这个公主的名号便是这么来得。
国灭之后,郑拓知道赵胥不会放过他们郑家,于是带着他的亲家欧阳一门,南逃至芍国最南端的橄城,拥立被他流放至此的六皇子韩现为君,并更改国号为韶,以图北伐收复失地。
欧阳门阀的族长对欧阳紫栎十分溺爱,不愿她陷入亡国的泥淖,加上她原本就有回到墨山的意愿,故而在欧阳密的帮助下,二人在南逃途中自云蓬西郡进入训国。
她的族兄欧阳密是闻名遐迩的游士,曾经周游列国,不仅仅是熙同洲,甚至与熙同洲有陆地连接的外首洲他也去过,足迹可谓遍布两洲大小天下。
不过欧阳寻在护送欧阳紫栎来到训国都城裕京之后,便在此长住了下来,柳心泄大闹裕京之后,薛银序回到南阁,丁梳棉也带着墨山诸弟子来到这里,欧阳寻便由欧阳紫栎引荐,薛银序第一次见到了他。
欧阳寻对薛银序侃侃而谈,讲述了他游历天下三十六年间的诸多见闻,尤其是铅国的部分,薛银序听得尤其认真。并再三邀请他来堪草书院做客,还求他将游历之所见着成书作传于后世。
航霆院册封仪式结束之后,欧阳寻的两本游记《寻游东洲列国》以及《层洲纪》也相继完成。
薛银序整日整夜抱着两本书,废寝忘食,一股脑全部看完,沉迷与于异国的人和事,谌慕华讲文笔稍加润色,便又堪草书院刊印,传至河畿乃至京城,风靡一时。
她也向欧阳寻讨教书中陌生的词句,欧阳寻向其解释,熙同洲由于在东方,故而称东洲是也。而层洲本是由大层洲和小层洲组成,因为那里曾经有个神秘的古层国,只是后来不知怎得突然消失了,后来这个国名也接近失传,于阈姜人来说更是闻所未闻,欧阳寻在写书之际觉得层洲这个名字更为贴切。
后来他的这个说法也逐渐被训国的朝廷所接受,两本书更是得到了大训皇帝的赞赏,成为官宦子弟相继传阅的佳作。
写完了书,欧阳寻打算继续游行,他计划经稷庭进入铅国,就和当初卫沧寒入铅的路线一致,这也是他从和薛银序的交流中产生出来的想法,自从和欧阳紫栎来到训国之后,他便对卫沧寒的遭遇产生好奇。
虽然范约的当初的描述极其逼真,但薛银序的内心一直有一种侥幸,冥冥之中,她始终觉得卫沧寒或许还活着,可即便他死了也应该找到他的尸体,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想放弃。所以早在练修业带着那封贺泉的信来堪草书院之时,她便有了这个想法,更是在去航霆院的路上与练修业、飞鹭达成了一致。
薛银序还悄悄说服了一个人,那便是石溯,与其是薛银序说服的他不如说是石溯主动要求加入进来。这个曾经化名横业江溯躲在茶山派的无色山横刀高手,自从温荷华死后,他便成了茶山派唯一还活着的人,后来在艾淡竹的医治下,接好了他的手筋,虽然能够重新握刀,不过再也不能恢复往日之风采。在武学上失去了心性,但换来的却是另一个追求,他十分仰慕欧阳寻这样能够任意在各国之间穿梭的游士,自然而然心驰神往,向欧阳寻表明了心迹之后,薛银序趁此机会劝说他去铅国寻找“亡夫”也就顺理成章。
万事俱备,欧阳寻的一番话却打消了她仅存的一丝希望:“听闻卫大侠是死于坠崖落海,可石漏寺的海崖都是高大且笔直的峭壁,而且此处的海浪无比汹涌,即使天人也绝难逢生,故而尸体也是极难以寻回的。诚然,若卫侠士还活着的话,以你们二人之间的深海之情,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大训国寻你,即便是被铅国绊住了脚,那为何铅国也没有他的一丝消息?五年了......就算他活着,也早该出现来训国找你了,何必等到五年,说不定还要更长的时间,这是何苦呢;就算他活着,以盟主如今的声望,怎可能不会想办法让你知道;若他还活着,必然是他不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可已经五年了,你如今却不知,这也是定局了。”
薛银序明白欧阳寻的意思是不想让自己产生没有任何作用的幻想,不过她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如今不管怎样,有没有欧阳密这个人,她也是要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最后会无疾而终。
最终欧阳密还是答应带着练修业、飞鹭、石溯这四个人一起去铅国。毕竟路途漫长,谁也不会拒绝多几个同伴,更何况薛银序还出了相当足够的银钱,欧阳密虽不是看重金钱之人,但有了资助,上路也无后顾之忧。
欧阳密手中有各国皇帝御赐的通关文牒,这是薛银序看上他的最重要的一点。
而训国皇帝张融更是对欧阳寻无比器重,允许他在训国任意游行,并不受监视,此时训铅依然处于和约当中的停战期间,对于边境通关来往并不严格,虽然两国依然偶尔互相派遣间客,但两国皇帝都处在精力旺盛的少壮时期,朝政稳定,国家蒸蒸日上,自然对这方面也充满自信,即便是要严格防范,那也防不住,与其为此抓人审判闹得人心惶惶,莫不如严格整顿吏治,张融与赵胥互相都有一定程度上的默契。
声名远扬的欧阳寻,在两大洲各国之间可谓是家喻户晓,即便不能将其诛杀,赵胥对其亦难以信任。只因其乃亡芍之望族,且现今南韶于南方集结义军,率领旧民奋起反抗铅国,妄图收复失地。尽管这些义军对赵胥而言无足挂齿,但他亦不能听任欧阳寻在铅国内肆意游荡。故而,赵胥责令欧阳寻每隔三日须至落脚之处的县衙门报到,至多不得超过五日。此举虽与取保候审的犯人相似,然而欧阳寻却不以为意,甚至无需三日,但凡抵达新地,每居住一日,便会主动前往县衙,出示那如珍宝般的通关文牒,乐此不疲,以证明自身对铅国并无危害。
薛银序的寒毒稍有好转,她终于搬至缀雪台,开始在此处理碎盟中的各种杂事,江湖上比较平静,没有发生争执,唯有前些年闹得比较凶的臬帮、荒帮,开始讨论合并的事宜。
荒帮主要是来往于东西天楼山之间运送货物,连接河畿与域天郡保证商路畅通,除了押镖走商,也做一些小本买卖,一直以来这个营生除了荒帮是无人敢做的。由于荒帮的主要人物、霍拂、万晶、尤归、言已等人都已死去,荒帮渐渐没落。
如今的话事人是一个叫邰儒兴的人,此人曾经说服年漆将年霓交给万晶,来争夺荒帮帮主之位,奈何尤归、言已二人心怀不轨,想要除掉霍家后人以夺取荒帮,故而逼迫万晶逃离了西繁。
后来三个人相继死去,荒帮一直处于瘫痪状态,也闹过分裂,但天楼山之间的商路凶险异常,需要穿越广袤的沙漠,单独行事是万万不可行的,于是荒帮的这些人便要选出一个帮主出来掌事,故而邰儒兴被推举了出来,然而邰儒兴这个人没什么魄力,武功也一般,在他收复散落在各处的帮众时得罪了很多人,恰时臬帮在薛银序的主导下重建,邰儒兴便想到了与之合并的念头。
邰儒兴来到缀雪台,心想只要薛银序点头同意,这件事就会水到渠成。
薛银序初闻此讯,心中虽有欣喜,但她旋即转念,臬帮若贪食过甚,恐非良策,况且程霭尚幼,恰逢臬帮重建伊始,尚需年长者辅之。若急于将荒帮吞并,恐事务繁杂至极。毕竟,两帮所涉产业各异,往昔又因结仇而存龃龉,骤然合并实非明智之举。
可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驯服荒帮,只好打发邰儒兴离开缀雪台。
邰儒兴吃了瘪,只好找到乌霞屿,没想到长孙负雪对他的态度出奇的差,他只好又回到缀雪台,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苍野营统领闻晅尘郁郁而终。
原来,自从皇甫恢雨破了乌霞屿之后,闻晅尘便受到房璐云的器重,成为乌霞屿当中不可或缺的战力之一,更是将夔龙营交给了他。
加之攻打蒲歌城一事,长孙负雪想令闻晅尘跟他出兵,但闻晅尘既不肯出兵也不肯将夔龙苍野任何一营借给她,因此对闻晅尘产生芥蒂,更是对房璐云亲近闻晅尘的做法嗤之以鼻,以为房璐云处处防着自己,故而迁怒于闻晅尘,处处冷落他,几乎将之认作外人,此举弄得闻晅尘好不自在。
截击盛兼也是长孙负雪自作主张,闻晅尘不忍其一意孤行,抗命紧随其后,但未能阻止盛兼身首异处的结局,此时他偶遇施青妃,可施青妃的态度又极其冷漠,终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回到青锋城之后,他每日借酒消愁,日渐消瘦,数度萌生死意,但都被薛银序昔日的那句话重新挽了回来。可最终还是不忍心扔下苍野和夔龙营,做一个叛徒。
闻晅尘这一生重情重义,临死之前,他将薛银序送他的信物交给了邰儒兴,代为转交,还给薛银序,随后他便趴在酒桌之上,再也没有起来。
闻晅尘的离世令薛银序无比伤心,又因此卧病不起,她谢绝任何人的求见,只有山如面和艾淡竹可以接近她。
邰儒兴只好又离开缀雪台,向西投奔了皇甫恢雨,这一次若不是赵晴极力在皇甫恢雨耳边劝说收留荒帮的好处,皇甫恢雨恐怕也是要将邰儒兴赶出去,于是荒帮依然是由邰儒兴代领荒帮帮主之位,但是在皇甫恢雨的调教下重新焕发出生机。
据悉抒浪台已收容荒帮,薛银序那颗始终高悬的心,至此才稍感宽慰。
过了几日,好容易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堪草书院却发生了一件令人痛惜的怪事。
一直都避免走水的藏书楼却一夜之间发生了大火,火势汹涌,将整座藏书楼烧的干干净净,满地灰烬,没有留下一丝残留。
等到众人将火势扑灭,这件事传到薛银序耳朵里已经过去了两天,等她来到书院的藏书楼简直目瞪口呆。
原先她放在此处的铁匣子却无影无踪,这个铁匣子里可是装着《天海潮生卷》的原版,还有那封贺泉的信。
众人几乎挖地三尺,却依然未找到那个铁匣子的踪影。
“莫不是也烧没了吧。”谌慕华小心翼翼看着薛银序,连大气都不敢喘。
除了薛银序之外,只有谌慕华知道这个铁匣子为何这么重要。除此之外,即使包括山如面在内,并无他人知道这个秘密。经过一番调查,无法排除此事是人故意为之,整座书院除了孩子,还有窦老前辈,温匀以及艾淡竹,他们都是心思纯真之人,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好在那本绝世秘籍有副本,薛银序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藏书楼失火这件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