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听师父这样说,点头应下。可听着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它压在身下的前爪还是忍不住轻轻颤动。
麻黄此时却在心中思量起了另一件事,关于梵狸。梵狸比它还要大两岁,今日虽没看到它,但它知道,这老家伙身体好的很。
它奇怪的是,无论哪个猫儿去世,梵狸都从未出现过。它还曾问过苍苍,苍苍说即便是在宫中时,倘若有猫儿去世,梵狸也是避开的,这让它感到疑惑。
若说头猫们与梵狸的关系一般,它是不信的,自它搬出皇宫住进猫仙祠,头猫们常去猫仙祠集会,日常有什么灵异传闻、奇异故事、稀奇玩意儿,猫儿们都会率先告知与它。
再说五缸,它在鸿宾楼有便利,知道梵狸爱吃鱼肉糜,三不五时便会派猫儿们往猫仙祠里送。
想起五缸,麻黄心中涌起悲伤,那崽对谁都宽厚照顾的很。知道她喜好研究药性,常遗憾没有合适的炉灶煎煮药材。有一次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煮茶用的小圆灶,趁着夜色滚过来送它,一起滚过来的,还有一只没有柄的小陶锅。那锅灶不轻,也不知它费了多大力气……
这样好的五缸,这样好的五缸,它不信梵狸一点没将它记在心中,离世都不曾去送。
听说梵狸经历过九世,难道它已看淡生死,漠视情感?
麻黄思来想去觉着不像,一个真正看淡生死和感情的猫,不可能执着九世不忘,应该早放下心结重渡轮回才对。
因此,它猜测,梵狸一定隐藏了什么。可那究竟是什么,它却猜不出。
想到此,麻黄微微叹气,梵狸曾说它:“想的越多,死的越快。”如今看来一语成谶,既如此,它也不必费心猜了,明日找上门去问便是。
*
猫仙祠
梵音一早起来就听见供桌下传出师父的叹息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自昨日传来五缸的死讯,这叹息声它已听了一个晚上。
师父虽没去鸿宾楼亲自为五缸送行,却派了它去。它昨晚回来本想说说五缸的事,可刚一开口师父就打断了它,让它不必说。
它想师傅怕是早算到了五缸的死因,才不需要它费口舌。自从跟了师父学习了推算术法,它便理解了师父的诸般无奈。
师父常说:“算事不算命,算命多徒劳。”
开始时它不懂,算事只不过断成败,算命却能知寿长。若命是长绳,事不过是绳上的结,只说出一个结,不如告诉它命有多长,结有几个,这样岂不是更利索明白?
师父却笑它天真,算命不是解命,解开了这个结,自会生出下个结,干预太多,命绳乱了,结的结多了,命也就短了。况且,知道了一只猫的命运,你却无力去改变,眼睁睁看着它苦苦挣扎,于它们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惩罚。
若这猫儿还是你的朋友,又该如何?玄门能窥破天机,却不能去解,说白了,不过是天机的一个看客罢了。
“不要去想着改命,你能改的,不过是天机允许你改的,或者说那本就是天机设计的一环。若天机不许的,你改了这个,自也有下一个,硬钢下去,不仅会缩短对方的命绳,也会缩短你的命绳。”
“所以,算事不算命,不知未来,当下才能无忧。死囚之所以崩溃,不是闸刀落下的那一刻,而是等待闸刀落下前的无数个昼夜的煎熬。”
想到这些,梵音也不自觉叹息一声。明知道是死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这怎不让猫感到无力呢。
谁知它这声叹息惹得桌下动静一顿,梵狸探出头道:“大早上的叹什么气,进来吧。”
梵音听见师父的声音,赶紧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探头钻进了供桌下。
如今它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入这供桌下师傅所居之地的猫儿。
第一次进来前,它还好奇供桌下面是不是都是师父存的宝贝,谁知进来后却大失所望。供桌下只一个矮沿藤筐,筐里铺置着个棉布软垫,其余再无其他。
要说特别之处,就属藤筐后面隐藏着的洞口了,可要说那里存着宝贝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团团猫毛。
猫毛被团得极为规整,一团一团,有大有小,很是瓷实,被整整齐齐摆放在洞里。师父总会三五不时的拿出来数一数,团一团。
它第一次看到时很是疑惑,它曾听说师傅极喜欢用猫毛垫窝,可这些硬得能当角球打的毛团睡起来会硌得脖子疼吧。
梵音进来,见师父果然又在倒腾那些毛团,出声道:“师父是觉夜里凉,准备垫窝了吗,我来给您弄吧,这些要放在垫子下,还是垫子上面?”
梵狸“啪”的一下拍开它要放在毛团上的爪子,将爪前的白色毛球又团紧实些,小心叼着放回洞里。这才叹声说道:“唉……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早了。”
又道:“一会儿有客来,你且去门口迎一迎,我收拾一下就来。”
梵音刚想问这么早谁会来,便听师父催促道:“快去,快去,要到门口了。”
它只好答应一声,快步跑到猫仙祠门口探头望去,果然远远便见一个猫影正踏着晨光向这处走来。
看了片刻,梵音认出了麻黄,赶紧跑出几步上前道:“麻医。”
麻黄见是梵音,笑着问道:“音崽,你师父可在?”
“在的,在的,正是师父命我来此迎您。”
麻黄点点头,同梵音迈进了猫仙祠。
梵狸恰在此时从供桌下出来,与麻黄碰了个面对面。
麻黄见它有些精神不济,刚要询问,梵狸便率先开口道:“年龄大了,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场面,你最近可好?”
麻黄闻言只觉一噎,悻悻开口道:“还是老样子。”
它打量着梵狸,心中正思量着如何开口,便又听梵狸道:“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如此短命,你看我万事不过心,这才能长寿之法。你比我也只小了两岁,早该明白这道理才对。不过,命有定数,也有变数,端看起初是如此选择。种种前因,皆成后果,前因一旦形成,后果便也注定,没办法改变了。”
见麻黄眼中逐渐冒出怒火,梵狸又道:“我们玄门,最忌沾染上因果,因此,能说的定是一字不落告知,不能说的,则也不会吐露半语。”
麻黄闻言知道它定是隐瞒了什么,但也不可能将这隐秘告知于自己,神情立刻萎靡下来。
梵狸见堵住了它要开口的嘴,心中松了口气,问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听了这话,麻黄抬头看着梵狸那状似真诚询问的脸,顿觉气血上涌,可恨这时不能咳出一口血来吐它一脸。
“啥都让你说了,我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来看你死了没有!”麻黄语气冷冷道。
听得此话,梵狸走上前蹭了蹭麻黄,语气夸张的道:“哎呀,果然是这么多年的老姐妹了,这么远还特意来探望我,我很好,且不必挂心。”
麻黄见它故意恶心自己,往后退了退,心中暗恨梵狸“猫老成精”,僵硬道:“你没事便好,我回去了。”
说着不等梵狸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待要迈出门槛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那秘密,可对猫族有益?”
梵狸抬头望去,一束晨光正打在麻黄支起的耳朵上,给它原本暗淡的毛发镀上层光晕,似平白年轻了些许。
“有益无益,都要成功了才能知晓,如今谈来皆是徒劳……”
麻黄望见它说这话时眼底涌现出哀伤,遂不再问,转身消失在晨光里。
梵狸见它走了,定定看着阳光照进门内,轻声叹息道:“告诉了你,你再忍不住弄死它怎么办,我不过是祈祷神佛,让神迹快点出现罢了,这岁月真是太长,又太短,恨也不能,爱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