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不明白这个孩子都快被他打成肉泥了,还敢站着与他说话,甚至是如此大的口气,刚想再赐一句「狂人多命短」,结果听见「半鬼」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知道他是半鬼的,活着的除了云熠,没有旁人了。
因为是半鬼,他成为了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山魁老人」。
眯起三角眼,老赵几分好奇几分审慎重新打量子慕予。
子慕予抬头,嘴角的讥诮还没收起。
四目刚好对上。
老赵脸上神色骤然一凝,层叠的皱纹如突然蜡化般,惊疑只在俩小小的三角眼里游走。
这孩子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原本都是黑漆漆的,现在怎么一只还是黑漆的颜色,另一只黄灿灿的,像琥珀一般!
这样的眼睛,不是那只狗……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老赵的脚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等他意识过来,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生生顿住,重新站回原处。
他是半鬼,这世间没有多少东西值得他怕的。
“先前想做我的狗,怎么,现在准备想做人了吗?晚了,这些人,今天全都得死。奉劝你一句,不要多事,滚回你的山林野外去。”老赵寒声道。
子慕予没搭理他的话,只是看向古元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归冥上。
古元卓被锄头梆子压得出气多,进气少,见子慕予看他,虚弱在抬起手,挥了挥:“弟弟……快跑……快跑!”
老赵只是邪笑,露出满口疏落的黄牙。
这些年,他只管六伏人墓的事,日子过得甚是单调乏味。
而现在,他要杀人,要杀的人还是云熠的血脉,枯燥的心此刻是兴味盎然。
“喂,小子,你好歹有一半他的血脉,怎么能如此平庸呢?连个凡人都不如。”老赵冷睨着古元卓,不无可惜地摇头。
古元卓已经七岁有余,经过几个师父的教导和经常跟在子慕予身边,他早不是初智未化的懵懂孩童。
刚才听苏柔的话,他已经有了些许怀疑,现在加上老赵的话,他更加确定一件事。
他的父亲或许另有其人!
可是,他的父亲是什么人他并不关心。
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弟弟的安危,还有苏柔的伤势。
子慕予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物,她右手伸出两指,冲古元卓方向轻轻勾了勾,像呼唤着什么。
古元卓手中嗡地一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归冥倏地滑脱手心,惊破夏日若有若无的山风,瞬间来至子慕予眼前,垂直于地悬浮在半空。
子慕予眉心舒展,琥珀色的那只瞳孔看着归冥像看着自己老朋友一般:“我记得,它叫归冥,是那条花花龙的玩具。它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子慕予探出一手,在归冥刀柄的红珠子上轻轻一弹。
呛啷!
红珠子突然迸发几缕诡异的红光,攀缘缠绕整柄归冥。
一声巨响似来自灵魂深处,不知是什么东西高声尖啸,隐约夹杂着另一个物种凄厉的喊叫声,刺痛着众人的耳朵鼓膜。
归冥像突然活了一般。
咚。
咚。
咚!
刀身忽胀忽缩,跟呼吸的胸膛一样,它在慢慢长大!
它最终长成了一柄剑,但是它比普通的剑细两分,也长两分,通体赤红。
老赵冷眼瞧着这一幕,三角眼中虽有些许意外却并不慌乱。
他没见过归冥,只是听说过。
它是沧溟宗应龙一脉的神器,消失许久了。
无知,便无畏。
“你在故弄什么玄虚?”老赵道。
“玄虚?”子慕予微嘲一笑,他忽地抬眸,这一瞬,两只眼睛都是金灿灿的琥珀色,杀意凛然。
周遭的有灵万物似感受到了什么,纷纷湮声躲避。
不远处的竹梢树梢原本轻微摆动的,此刻像画出来的一般。
悬在半空的归冥,依然以地面垂直,尖端朝下,影子一花,极其迅捷拍向老赵胸膛!
老赵瞳孔猛地一缩,顾不上古元卓,拔起锄头往前推挡。
嗙!
石破天惊的巨响炸裂。
老赵的锄头却被压迫得木头尽碎,只留下黑色冷峭的金属内芯。
木屑像无数小刀,割刺向老赵全身,霎时衣衫褴褛,血色如线。
平直的剑身依然平直,冲势不减。
一股骇然的力量裹挟着老赵,他连躲避都不能,只能死死顶着尖锥锄。
咔嚓!
老赵用力的双手突然变了形,再无挺力之处,尖锥锄脱力飞离。
嘭。
剑身击打在老赵胸膛,老赵借势后退,却撞到在自家房子上。
噼里啪啦。
一时尘烟四起,屋子被撞碎,不多时轰然倒塌。
剑压着人,直到将人嵌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前,才倏地飞回。
老赵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自己胸膛。
他像块面团,被压扁了一半。
老赵从树上挣离,后背的衣服上一片黑黏。
树干微凹,留下一滩血迹。
他咯了咯,吐出一口血痰。
眼中的惊骇,渐渐被疯狂所取代。
他许久没有打得这么畅快了。
如今这世上,能跟他打的人要么是他的同僚,要么是他的上官,没办法动手。
他狰狞着笑意看着子慕予,将断手喀哧掰回:“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吧。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归冥调转方向,以尖端对准老赵。
“我没有立刻杀你,是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你。”子慕予的声音像掺杂了两个人的音色,无比别扭又无比契合,听起来让人有些瘆然,“告诉我,六伏人墓里,镇的是谁?说了,可留你全尸。”
老赵的目光冷沉了下来。
涉及六伏人墓,不好玩了。
他的职责,便是让所有知道六伏人墓的人死。
尖锥锄再次飞入掌心,老赵的脸上没有任何人性的神色。
“不愿说?好吧。游戏结束。”子慕予轻声道。
她在身上沾了点血在指上,眼中熠熠:“时来运去随我心,阵杀!”手中血半滴点在额头,半滴甩至归冥剑上,归冥倏地不见踪影。
老赵有些茫然地见一道红光连番闪烁着从自己身体穿过,他只觉得心里、腹中、胸腔全是拔凉拔凉的。
哗啦啦漏风那种。
他的前胸在涌血,他忍不住要看后背。
一扭头,他见到了此生最可怖的一幕。
归冥钉在树上。
剑身串着一溜血淋淋的血肉,依稀能辨认是心,是肝,是肺,还有肠。
老赵迷糊了,这是谁的心,谁的肝,谁的肺和肠啊?
子慕予阴森森地笑:“自然是你山魁老人的。第一次跟它们见面,打声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