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半隐在天际,周边是一片绚丽多彩的云霞。
谢家的下人瞧见自家小姐和罗二小姐一直站着,便殷勤地拿来红毯铺在草地上,让她们坐在上面。
两人背对夏雨薇而坐,罗诗杳微微仰起头,一边听着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气中回荡,一边悠然地观赏着草原的日落。
至于夏雨薇刚才说的那些中伤之言,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反正,再怎么着,一般人是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的。
那么,背地里的议论,就当没听见是了。
谢兰看着好友这般模样,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心疼。
她轻轻拍了拍罗诗杳的手,安慰道:“杳杳,你能看开就对了,莫要让那些小人的言语坏了好心情。”
“这草原的美景难得,咱们且好好欣赏着。”
罗诗杳侧头,回给谢兰一个感激的微笑:“兰姐姐,有你真好。”
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安静地看着日落。
营帐里,夏晋辉急得团团转,他的庶妹已经被人打了整整一刻钟,再打下去那张脸恐怕会毁掉。
“……表哥,这事你不能不管,雨薇也是你的表妹,她如今被人当众打脸,脸都打烂了,这等同于在打你的脸啊!”
严殊端坐于矮几前,闻言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我与夏氏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我一心求佛问道,早已不理尘事。”
“明早我就离开此地,表弟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她曾是你的妾,虽然后来……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夏晋辉有些语无伦次,眼中满是哀求与急切。
尽管他不确定表哥是否愿意为此得罪晋王,可在这里,能与晋王抗衡一二的,或许只有眼前这位表哥了。
他刚才去找妹夫,本想着让他出面制止这场闹剧。
可那懦夫畏于晋王的权势,自己夫人都被人羞辱到那种地步了,他却做起了缩头乌龟,简直枉为人夫。
呸!
还户部尚书呢!
老头,懦夫!
想到这儿,夏晋辉就气不打一处来,嘴里直叨叨:“表哥,你可是咱们大盛的英雄人物啊!难道连你都畏惧晋王的权势?”
“……自你交出兵权不理朝政后,太子就渐渐被皇上厌弃,严、夏两族也开始式微,你瞧瞧,现在是个人就敢骑在咱们的脖子上撒野。”
“表哥,你不知道那妖女有多张狂,雨薇只不过和她拌了几句嘴,她就蛊惑晋王掌掴雨薇,真是半点不将咱们两家放到眼里……”
夏晋辉越说越气,心里满是不甘与愤懑。
要是太子能稳坐东宫之位,他们何至于受这样的鸟气。
纵然庶妹平日里骄纵任性,他也有所不满,可终究血浓于水,如今受此大辱,他身为兄长,怎能坐视不管?
严殊被他吵得脑壳疼,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揉了揉太阳穴,猛地站起身:“别在这儿吵吵嚷嚷了,先去看看。”
其实,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可夏晋辉话里话外都暗指他胆小怕事、畏惧晋王的权势。
武将的自尊心和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气,都让他没法将此事置之不理。
夏晋辉见自己的激将法生了效,心中暗喜,忙在前面引路。
两人很快到了地方,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夏雨薇。
女子发丝凌乱,原本娇美的面容此刻肿胀不堪,嘴角鲜血蜿蜒而下,惨不忍睹。
“住手!”夏晋辉顿时火冒三丈,急道,“快住手!”
小太监闻言,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是晋王的人,王爷交代了,让打到罗二小姐消气为止。
眼下罗二小姐没有发话,他自然不能擅自停手。
严殊将目光移向背对着众人而坐的红衣女子身上。
她就那样静静坐着,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与恬淡。
那些巴掌声、叫嚷声,乃至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都入不了她的耳,进不了她的心。
张狂倒是没有感受到,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魅力,那是一种历经变故却依旧能坚守本心、无畏旁人眼光的淡然。
严殊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很莫名的熟悉感,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就大步绕到了她的正面。
顿时,四目相对,犹如沧海桑田,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
一时间,严殊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脑海中只剩下眼前女子的模样。
灵动的眼眸,乌黑的长发,恬淡的神情,火红的长裙,一切都是那么明快鲜活。
自从阿瑶死后,他的眼中便失去了色彩,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
而今,他的眼睛竟恢复如常,能看到眼前的一切色彩。
不,准确来说,是眼前的女子仿佛一道光,照亮了他那灰暗许久的世界。
静和公主远嫁和亲时,他认为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她。
可当他娶她进府、阿瑶离他而去时,他才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看清楚阿瑶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好像是在做梦,短暂的呼吸停滞后,严殊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竟分不清是惊喜还是失控。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女子身上,一眨不眨,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稍一分神,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此刻,罗诗杳亦是震惊不已,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远离京都、本应最不可能相见的草原上,与严殊重逢。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一切纷扰都渐渐远去。
眼中只剩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罗诗杳对严殊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几年前,那时的他比现在要凌厉一些,像一把锋利的剑,浑身都透出逼人的气势。
而现在,他已经褪去了曾经的锋芒,看起来更温润一些。
哦,是该温润一些,毕竟吃斋念佛了好些年,怎么也该磨去些棱角了。
罗诗杳内心惊涛骇浪,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要镇定。
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可眼神还是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兰在一旁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是一个气势不凡却神情呆滞的陌生男子。
她心中疑惑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轻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杳杳,你没事吧?这人是谁呀?”
罗诗杳这才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心绪。
再度扬起脸时,已是一副温婉大方、波澜不惊的模样,仿若刚刚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过。
“不认识。”她语气淡淡的,那三个字说得干脆利落,仿佛眼前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说完,她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顾晏廷身边的小太监,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小公公,打了这么久,手都打疼了,就到此为止吧!有劳小公公了。”
她的声音柔和却透着一股果决。
严殊嘴唇微微颤抖,压抑不住久别重逢的激动,“阿瑶” 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
这两个字在他心间翻涌了无数次,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曾对着清冷的月光轻轻呢喃。
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当面唤出,可如今她就站在眼前,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然而,就在那声音即将冲出喉咙的瞬间,耳边那冷漠疏离的陌生嗓音,将他满心的热切瞬间熄灭。
千言万语生生卡在喉咙里,那些想要倾诉的思念、解释的话语、询问的关切,一下子全都被堵了回去。
那原本为了靠近她而迈出去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进不得,退不得。
小太监听了罗诗杳的话,赶忙停了手,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罗二小姐!”
罗二小姐?
严殊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恍惚。
擦身而过的瞬间,女子发间垂落的珠翠在光影间摇曳生姿,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愈发衬得她明艳动人。
近在咫尺,却好像咫尺天涯。
他想要从她的脸上、眼中再找出一丝曾经的熟悉,可看到的,只是她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