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帐内没有点灯。
严殊扶额坐于桌前,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将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凌风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进来。”
凌风大步踏进帐内,回禀道:“国公爷,刚才那位容貌酷似罗姨娘的姑娘,是罗家流落在外的二小姐……年前才被家人接回京中。”
“她与罗姨娘是双生子,两人外貌极为相似,就是家中的奴仆也时常分不清彼此……”
凌风的声音不高,在幽暗的营帐内缓缓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深知自家国公爷对罗姨娘一直念念不忘,此刻提及,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
说完,又踌躇半晌,犹豫再三后,才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国公爷节哀顺变,放下执念。”
这些年,主子一直没能从罗姨娘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希望主子不要再沉浸在那些痛苦又自责的过往之中。
严殊缓缓抬起头,冷峻的面庞隐在夜色里,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那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说罗姨娘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那双眼睛我认得,灵动、清澈、透亮、不含任何杂质,我不会认错,她就是她。”
凌风鼻子一酸,忙回道:“国公爷莫要胡思乱想,您想想,清韵庵那场大火,火势凶猛至极,无一人生还,罗姨娘怎么可能还活着?”
“罗姨娘已经故去,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何况罗姨娘脸上还有划伤,可罗二小姐的脸明明好好的。”
“其实,属下刚才第一眼见到罗二小姐时,也是难以置信,差点就将她当成了罗姨娘。”
“可当她张嘴发出声音时,属下便知道她不是罗姨娘,国公爷您千万不要胡乱猜测。”
严殊却仿若未闻凌风的劝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罗二小姐的面容,那双眼睛,整个人的神韵,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
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她。
可事实又告诉他,凌风所言不无道理,那场大火那般惨烈,又怎会有生还的可能呢?
男人绝望的合上双眼,双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
那一晚的置气,却让他痛失所爱。
密密麻麻的痛感再一次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心口,让他痛不欲生。
良久,男人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晋王为什么要替她出头,他那人向来冷淡,怎么突然间管起了闲事?该不会是……”
他实在想不明白,向来不近女色的晋王,怎会突然对罗二小姐出手相助,难道其中有着什么别样的缘由?
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不舒服,好像本该属于自己的宝物,却被旁人惦记上了似的。
凌风听了他的话,赶忙解释道:“听说当时晋王正在和罗五爷下棋……明显晋王就是想尽快解决掉麻烦,好拉了罗五爷回去继续下棋。”
严殊微微闭了闭眼,像是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片刻后,他轻轻挥了挥手,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凌风应了一声:“是,国公爷。”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罗诗杳一袭黑衣,头上带着兜帽,宽大的帽檐低低垂下,恰到好处地遮住面容,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她已经策马随影璃等人,在夜色中连续奔跑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终于,到一处山洞前,他们停了下来。
几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影璃朝身后喊了一声“戒备”。
刹那间,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暗卫立刻散开,隐入黑暗中。
影璃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笼,走进山洞,在前面带路。
其实,今晚乍然见到严殊,罗诗杳的心情不是很好。
故而,她一个人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静静坐着。
岂料没过多久,影璃就突然寻来,只简短地说顾晏廷要见她,然后就将她带到了这里。
顾晏廷为什么要选在这荒郊野外的山洞里见面?
罗诗杳满心疑惑,莲步轻移,紧紧跟在后面。
山洞里逼仄阴森,罗诗杳微微皱眉,不时环顾四周。
影璃见状,轻声说道:“姑娘,您且忍耐一下,王爷就在里面。”
罗诗杳轻轻点头,心中愈发好奇。
随着深入山洞,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影璃手中的灯笼散发着微弱光芒。
又走了一段路,山洞内的景致陡然一变,前方赫然开阔起来,竟是别有洞天。
一泓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跃入眼帘,在其不远处,还燃着一堆篝火。
熊熊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山洞内的寒湿之气,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开来。
周边更是被精心装点过。
五彩斑斓的鲜花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或娇艳盛开,或含苞待放,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数不清的红烛环绕在四周,烛火摇曳,光影闪烁,映照着顾晏廷峻美的面庞。
影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罗诗杳环顾着布置得如梦似幻的山洞,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顾晏廷难道要在这里求婚?
呃……讲真,还挺罗曼蒂克的。
顾晏廷现在做什么,罗诗杳都不觉得奇怪。
早在一开始,顾晏廷就留了心眼,指使长亭来套她的话。
彼时,长亭一脸憨厚地凑到她跟前,言辞间满是羞涩与讨好,说自己心仪一位姑娘,却不知该如何讨得芳心。
罗诗杳听了,拍着长亭的胸膛,当下便自告奋勇,将自己脑子里能搜罗到的浪漫场景。
诸如送礼物、制造惊喜,佯装偶遇等等,一股脑全都告诉了长亭。
可谁能料到,到头来顾晏廷将那些浪漫法子逐一用在她的身上。
想到这儿,罗诗杳暗自咬牙,目光扫向正朝自己走来的顾晏廷。
狡猾,狡猾,真狡猾!
这小狐狸,当真摸清她的喜好与脾性,把人算计得死死的。
尽管罗诗杳心里这般想着,可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可是,平日里意气风发自信沉重的青年,今晚看起来为什么有点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