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哥,你摸摸看,还板正不?”
炽热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晒得刚刚砍回来的湿柴不时就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正屋的阶梯前,贾天寿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张轮椅上。
他身后的牛二一手举着手里小镰刀样式的剃头刀,另一只手举着一面仿汉样式的三纽梵文铜镜,对着贾天寿讨好似地说道。
贾天寿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对着铜镜歪着头照了照,随后又摸了摸脑袋上的青茬。
嘴里赞道:“牛二,不愧是伺候人的,要说你小子这手艺还真他娘的不错。脑子也活泛,一说就会。”
“嗨呀,都是贾大哥教得好!”
听到贾天寿的夸奖,牛二嘻嘻嘻,地奉承了一句,随后又回过身向里屋高声喊道:“马姐儿,饭食做好了没有?贾大哥还等着呢!”
“催什么催!放锅里就熟哇?”屋里传来了马姐儿十分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到她抱怨了一句:“这破锅,烧了这么久也不热,还有这柴火,比俺那瘫老子的裤裆都湿,直熏眼睛!”
听到马姐儿嗡里嗡气的抱怨声,贾天寿皱了皱眉头。
又等了两刻钟,一碗黄澄澄粟米粥和两张饼子就被马姐儿从屋里端了出来。
贾天寿只是略微扫了那么一眼,嘴里立马尖声骂道:“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粥要熬得稀一些,就你这般放米的法子,有多少米够你糟践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米价多贵?”
说着贾天寿举起了手,比划了一个手势:“斗米八两银子!就是把你卖了,也换不来一个碗底儿!”
“俺以前又没做过……”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马姐儿有些委屈的嘟囔道。
“不会做?!”
贾天寿瞪起了双眼,龇牙咧嘴地骂道:“你肩膀上扛着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不会做还不会学吗?”
看到马姐儿梗着脖子还要犟嘴,牛二立马打着圆场说道:“贾大哥息怒,贾大哥息怒,马姐儿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且再让她练两天手。”
贾天寿没有理会牛二,指着马姐儿嘴里仍旧不停的骂道。
“我可告诉你,来到了这儿就收起你那副小姐做派,这里养不得闲人,小心我将你赶出去!”
听到贾天寿说要将她赶出去,马姐儿的神情明显是怕了,连忙低下头说道:“贾……贾大哥,俺知道错咧,求你别将俺赶出去。”
贾天寿斜眼瞟了瞟她,冷哼了一声,随后将饼子揣进了怀里,又一口一口地将粥吹至半凉,也端在解开衣扣的怀里,再用拉了拉衣服遮住,这才缓缓得起身往村里走。
等到贾天寿的身影消失了很久,马姐儿轻轻哼了一声:“呸!什么东西!”
接着她又仰着鼻子斜楞了一眼刚刚替她解了围的牛二,才扭着肥硕的屁股进了屋。
“为冤家鬼病恹恹瘦,为冤家脸儿常带忧愁。
“相逢扯住乖亲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死在黄泉,在黄泉,乖,不放你的手。”
贾天寿走在路上,一边哼着俚俗小曲,慢慢地往前走。
宁锦这场仗败的十分彻底,女真人的大军垂头丧气地回到锦州以后,皇太极带领女真人贵族亲自祭奠战死的拜山、巴希等人,甚至“哭而酹之”,从某些方面说是韩林将皇太极给打哭了也不为过。
虽然女真人输了,但是他贾天寿没有输。
因为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静远村,而当他得知了是韩林将鞑子的大官拜山和巴希阵斩了以后,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当从牛二口中得知这个韩林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韩林,并且已经成为了南朝辽东军前锋左营的贴队官以后,心中便乐了。
“韩林是老子的弟兄,他赢了,便是老子赢了。”
但他仍不悔恨自己没有跟着韩林回去。
哪怕是现在。
他在女真人这里备受主子阿克善的信任,兴许是阿克善不想睹物思人,因此他几乎不住在家中,这家里反而是他说得算,有牛二、马姐儿两个包衣伺候着,吃穿什么的都不愁,他比主子更像主子。
宁锦这场仗贾天寿表现的不错,甚至又分了半个前程,从李朝到宁锦,按说贾天寿的功劳是可以抬旗了,当阿克善再次提出要将他抬旗以后,贾天寿想了想还是以“奴才只想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为理由拒绝了。
抬旗,意味着要自立门户,更要承担旗丁相应的责任,哪里有当奴才有主子护着来的好?
贾天寿一边想一边往前走,忽然一阵哭嚎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起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包衣躺在地上扒着门槛大声地求饶哭嚎着,
等走近了,才发现这包衣他认识,赛纳额家的包衣,他们去年冬天时还一起上山打过柴,因为雪滑摔断了一条腿,所以这次宁锦大战没有去。
那包衣也看见了贾天寿,大声向贾天寿求救道:“贾大哥,救救俺……”
听到包衣向人求救,他的主子赛纳额探出头来,见到贾天寿后嘿嘿笑道:“贾天寿,做什么去?”
“去……去我主子那里。”
贾天寿看到赛纳额通红的双眼,以及手中那把明晃晃地刀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嗫喏着说道。
他用余光又撇了一眼刀,随即将头低的更深了。
那刀,是杀猪的。
“哦哦……”
塞纳额舔了舔嘴唇,一边不断往院子里面拉着包衣,一边对着贾天寿说道:“给达旦大人带个好。”
“成,塞纳额主子,我一定带到!”
贾天寿不管那个包衣不断向他求饶的声音,迈开腿往前走,等听到身后的院门上的声音,他小跑了起来,甚至刚刚怜惜不已的粟米粥洒了小半碗也浑不在意。
跑出去老远,他才停了下来,心里砰砰直跳,回头一看,塞纳额家中的烟囱已经升起了炊烟。
“绝不抬旗!绝不!”
贾天寿咽了口吐沫,心中更加笃定。
又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了村东头的一处院子。
贾天寿深深地吸两口气,又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才上前扣门。
他刚抬起了手,院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
门后的那丹珠正在看着他,似乎早已经等待多时了。